■何大草
这一百年文坛,兄弟二人同时成为影响时代之巨擘者,只有鲁迅和周作人这对“兄弟”。苏轼、苏辙兄弟也不能比。苏辙的学问是好的,以才气、见识论,就比乃兄逊远了。
同时代的两位文豪、大师,大到一国之中、小到一家之内,情谊终生的,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倒是很多。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纳和海明威,就终生不见面。乔伊斯和普鲁斯特见过一面,也只是冷淡地讨论了几句各自喜欢吃的甜食,以及各自的病情。
文豪,总是伴随些慢性病,譬如肺炎、结核、哮喘之类的。而他们暗地里阅读对方的作品,比试着、防卫着、忌妒着,对外说到对方,则总是模棱两可,或冷冷嘲讽,或明褒实贬。加缪和萨特从战友到决裂,论战不休,终结于死亡。
李白和杜甫是一对例外。虽然诗仙李白和同龄而同享盛名的王维素无往来,却跟杜甫结伴旅行,成为知己。不过,这“知己”也有个前提,是杜甫知他,而他不知杜甫。杜甫视他为大哥、大师,而他视杜甫为小兄弟和仰慕者。杜甫眼中的李白,是天才:“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李白一度身败名裂、穷途末路时,杜甫梦中也向他伸出援助之手。
李白留给杜甫的诗,则以这首充满调侃、真伪莫辨的七绝最为有名:“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诗可能是假的,情绪却是真的,正是在这种情绪中,筑牢了两人相处的基础:一个是理所当然的谪仙、大师,一个是心甘情愿的小弟、铁粉。千古佳话的前提,就是承认这种不平等。
李白、杜甫,情同拜把兄弟。鲁迅、周作人,则是同胞兄弟。1923年7月19日,周作人向鲁迅面交了绝交书。两兄弟,从此形同路人。绝交的真实原因,就像雾霾一样难解。所有研究者考据出的结论,也都是揣测。
二周在祖父入狱、父亲病故、家道衰落后,长兄如树,幼弟如苗,朝着相同的方向,一直在生长。树庇护了,但也遮蔽了苗:他们起初都是传统的叛徒,新文化的战士;但在弟的心中,还隐隐生长着一个隐士。当这个隐士足够成为一棵独立的树时,他定会站到另一边去。
和外界的一般印象相反,鲁迅并非一贯冷峭,周作人也并非总是温良。鲁迅对萧军、萧红等青年的扶助,温暖动人。周作人将学生沈启无破门逐出,则显示了他的决不饶恕。
周氏兄弟分手之后,各自的人生,更为充分地展开,鲁迅更为鲁迅,周作人也更周作人。
(《今晚报》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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