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力
年纪大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惜物的习惯,不舍得扔东西。
我办了多半辈子报纸,到了告老退场这一天,瞅一眼桌屉书橱,几十年下来,堆得真叫一个满!归置半天,分三类:一是书本,二是信函,三是稿件。
先说书本。这是大宗,我没工夫细数,足有几千册当不是虚话。这些书,差不多都是作者出书后,签了名字寄来的。我一瞧扉页上的笔迹,就觉得珍贵。在时间上,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到今天,为时已不算短。这中间,我的办公室搬过几次,每次我都不嫌烦,让它们随身一同走。
这次不像从前了,我得退回家门之内。可是屋子小,大量的书,就难获安顿之所。我只能大略拣选,擦去浮灰,打捆儿。带不走的,并非不入眼,只怪我力有不逮也。
接下来的难题是,余下的这些书,总得有个去处。不论是送人还是捐出去,到了他人手里,一翻,扉页上签着作者的大名,还有题赠给我的那些话语,会怎么想?搞不好,假定传到作者耳朵里,内心生怨也说不定。
近来读到一篇文章说:“我看过的书,都主动让它进入旧书循环系统,让喜爱这本书的人,买走继续阅读。被阅读后的书籍,有可能再次进入循环系统,等待下一个爱书人。”说此话的这位,我不认识,想法却能一拍即合。得其所适,大约是旧书的最好去处。对于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书,实在带不走的,我的办法不是卖,而是捐,捐给郊区的孩子们。到了来人装箱搬运的一刻,我冲那些熟悉的封面瞧一眼,真有些难舍。这也是别。别,总会惹人伤情。
次说信函。我的这些信,多记着跟作者往来的话。这么多年下来,积了好几摞。抽出几封读,不光字句带着旧人心上的温度,那笔迹也撩人思忆,尽叫昔年之事浮上眼前。没有短信、电子邮箱的年月,联络多是亲笔写后,贴上邮票付诸鸿雁。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觉得这样的信,世上唯此一件,因为孤,所以值得珍视。
再说稿件。早年的文字都是在纸上写出来的,字各有异。用的多是方格稿纸,有的很规矩,把字一个个安置在格子里,有的则笔画奔放,冒到格子外头去了。有一回,吴冠中来了稿子,是写在红格子稿纸上的,用的好像是圆珠笔。这篇稿子编发后,我照着报社的规定,把原稿交到办公室,保留三个月后,卖废品了。日后我长了心眼儿,有意存下一些手稿。汪曾祺曾给过我两篇散文,原稿也在我这里。在我看,自具价值。
冯梦龙的拟话本小说里有“千金难买亡人笔”七个字,人已经没了,但他们留在这世上的东西,对活着的人还是有意义的。如果逝者是一个作家,手稿自是他的特别遗物了。
(《北京日报》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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