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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6年04月14日 星期四

    谁说春色不忧伤

    《 文摘报 》( 2016年04月14日   05 版)

        ■迟子建

     

        由于南北不同和季节差异,四季的长度是不相等的,有的春短,有的秋长。在我的故乡东北,十月便入冬了,最长的季节是冬天,寒风一吹就是半年。

     

        被寒流折磨久了、被炉火烤得力气弱了、被冬日单一蔬菜弄得食欲寡淡的人,谁不盼着春天呢?春天的到来前奏和序幕拉得很长。三月中旬吧,就有它隐约的气息了。连续几个晴天后,正午时屋檐会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那是春天的第一声呼吸,屋顶的积雪开始融化了。

     

        但别高兴得太早,春天伸了一下舌头,扮个鬼脸,就不见了。寒流的长鞭子又甩了出来,鞭打得人还不能脱下冬衣。到了四月初,屋顶的积雪全然融化了,家家的白屋顶露出了本色,这时春天的脚步真的近了。雪花隐遁,天空由灰白变成淡蓝,太阳苍白的面庞有了暖色,河岸柳树泛红,林中向阳山坡的达子香花,羞答答地打骨朵了,人们饲养的家禽,开始在冬窝里频频伸展翅膀,想啄春天的第一口湿泥。

     

        春天就是一个宝石库,那里绿翡翠最多。地上的草,林中的树,园田的菜圃,呈现着一派娇嫩的绿;山间原野的花儿,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蓝的如宝石,红的如玛瑙,白的如珍珠,金黄的如琥珀。这时窗缝的封条撕下来了,门上用于抵御寒风的棉毡也取下来了,人们换下了棉衣棉裤。到了五月,春天波涛汹涌地来了,所有的生命都荡漾在它明媚的波涛里!

     

        但这样的春色,也许过于寻常,并没有烙印在我心灵深处。我对最美春色的记忆,居然与伤痛联系在一起。

     

        那是2002年5月3日,爱人在归乡途中车祸罹难,我赶回故乡奔丧。料理完丧事,回到塔河,正是新绿满枝的时候。有一天,我去堤坝走走。太阳已经很暖了,我却觉得脊背发凉。堤坝是我和爱人常去的地方,我们曾在河边打水漂,采野花,看两岸的山影、庄稼和牛羊。我走下堤坝,看到几棵嫩绿的柳蒿芽,随手采了,那是我和爱人喜欢吃的野菜,把它用开水焯了,蘸酱吃鲜美无比。我又看见了野花,却没有采,因为以往采回的野花,会放到床头桌上,照亮两个人的梦境。

     

        想着爱人与这样的春色永别了,想着再无人为我采撷这大好春色,我忍不住落泪了。“万木皆春色,惟我枝头泪”,这是我为自己书里丧夫的女主人公写的一句内心独白,它其实也是我的内心独白。

     

        那天,四野寂静,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我想一颗依然能感受春光的心,无论怎样悲伤,都不会使她的躯壳成为朽木。爱情的春光抽身离去,可生命的春光,依然闪烁!

     

        (《文汇报》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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