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四合院就是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如果一个家庭妇女要离开自家的宅院上街去,那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整个宅院的人早几天就会知道:太太要出门了。
吴太太今天要出门,也没有什么特别打算,只是想到前门去买点水果,然后去拜访一个人。
就为这普普通通的一次出行,吴太太的梳妆打扮从早晨的洗漱就开始了。洗漱过后,吴太太开始梳头。梳头需要的时间很长,两个丫鬓都得帮忙。当太太在大梳妆镜前坐下时,一位丫鬓就开始梳理她那长长的光滑黑发,一遍一遍地将头发梳得完全蓬松自如。开始是用一把齿间稍宽的粗梳子,然后梳齿越换越细密,梳完后用一把牙刷状的毛刷将浓稠的发油抹上去。抹上后,头发就会显得油亮光洁。抹完发油,又是至少半个小时的梳理,直到发络可以毫不费力地用手卷成一束束的发辫。再将发辫在脑后绾成一个椭圆形的圆髻。
之后的头发抛光也同样是一件困难费时的细活儿,头发必须完全光滑地附着在头顶上。用一支小小的毛笔四处轻柔地将头发上的发油慢慢搌干,同时再用一把小梳子上下理顺。
只有经过太太坐在镜子前仔细端详、满意认可了发型之后,才会开始脸部的化妆。涂脂和抹粉对一个要出门的女人来说非常必要。走在街上,一个女人的面妆要描画得与年画上的脸蛋儿一样:脸要白得没有一丝皱纹,眉毛要细、黑、亮,要弯弯地像一轮月牙,两腮要像丁香花一样透出淡淡的玫瑰红,嘴唇要红得像玫瑰花瓣,小嘴儿却不能大过一个杏仁核。
等一切就绪,三个小时也就过去了。现在吴太太可以上街了。
院门口已经停放了三辆事先预定好的黄包车,太太上了第一辆,丫鬟们在后面一人一辆。太太身板笔直地坐在车内的坐垫上,她对自己的打扮和装束十分自信,一副孤傲自负的姿态。她很美,但不是我们欧洲人通常所理解的那种西方女性的美,而是一种孤傲、缺乏人情味的冷艳美。
我好奇地跟上了这位女人。吴太太的车停在了一家门面装演气派的水果店门口。吴太太与看起来本来就很熟悉的店老板互致问候之后,就开始一声不响、专注地走过一排排水果架。时不时她会用手拿起这个或那个水果摸一摸、按一按,然后再小心地放回原处。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过去了,直到现在,她还什么都没有买。
吴太太在老板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边喝着茶边询问店老板的家庭境况。他们越聊越多,也离题越来越远。压根不提水果的事。
慢慢地,两位要进行交易的“马拉松运动员”终于开始谈买卖了。作为外交辞令,吴太太问起店老板个人的经营状况。店老板鞠躬致谢,连连说道:“还好!还好!刚刚够本。”
吴太太小心翼翼地插嘴,开始询问价格,但同时又表现出一种似乎对价格高低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当店老板给出水果价格后,吴太太故作惊讶状,连说这价格高得离谱,哈德门街那边大水果店里的价格就便宜多了。当店老板用说服的口吻夸耀他水果的优良品质时,吴太太则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地继续喝茶。她交叉着双脚,从手袋里取出了烟袋开始抽起烟来。
店老板说了一遍又一遍,费尽了口舌。最后不得不表态,如果吴太太大量购买的话,他也可以以刚才给出的价格的四分之一卖给她。
但吴太太仍是不屑一顾的神态,她镇定自若地四下看了看,终于瞥见了我,打招呼似的点头示意。
她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转向店老板说道:“我们快点吧,以你先前所给价格的六分之一,然后再为我把水果包装起来。”
她开始选购她需要的水果。在此期间,吴太太告诉我,她要去参加一个婚礼,这些水果是送去的礼物,并问我是否有兴趣一同前往。
此时,店老板毕恭毕敬地向我们走来,告知所有的水果都已经包装完毕,并递上了账单。接下来,双方客气地弯腰致谢。店老板祝吴太太一路走好,并请代向家人问安。
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5点钟,可我们进商店的时间是:12点45分……
(《闲置的皇城:20世纪30年代德国记者眼中的老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德]恩斯特·柯德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