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50年代之前的漫长岁月中,殉情悲剧几乎殃及今丽江的绝大部分地区和四川、云南其他个别地区的纳西族。
纳西族殉情的原因比较复杂,最主要的原因是:1723年清朝在丽江实行“改土归流”,在传统习俗与中原汉族截然不同的纳西族中极力推行“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等封建礼教,强化包办婚姻制度。成千上万纳西族的年轻情侣沿袭了本族历史上刚直勇厉的民风,以自己年青的生命去殉爱情的理想。
我于1989年初春第一次去玉龙县塔城乡进行田野调查。在这里,已经70岁的当地著名女歌手阿孜咪向我讲述了一些故事。
阿孜咪的父亲是个远近闻名的大东巴,民国时期他还任过丽江县巨甸乡的乡长,是近现代纳西人中少有的政坛神坛双栖人物。她作为一个神巫和官员的“公主”,又是貌美的歌手,远近闻名。但也难逃包办婚的厄运,父母在她很小时就将她许给了人。她不甘乖乖就范,便出走他乡。她说她几次想殉情,但后来因想到父亲是地方名流,自己殉情,必然使他脸面无光。因此流浪3年后,她回村来屈就了家里给她定的亲事。阿孜咪说,她小时当地殉情之风很盛,仅她所见所闻的殉情情侣就有一百多人,有一次在村子后山一次有六对情侣一起自缢殉情。有一次有四男四女一起在村头山上“游舞丹”(殉情之地)自缢而死。
巴甸村的另一个老太太和瓦咪(当时60多岁)也对我讲述了一些殉情的事,她说,殉情的规矩是两个人必须一块死去,其中一个不死便要引来祸事。有个玉龙雪山脚下某村的姑娘因不满包办婚而与附近一个小伙子吃草乌殉情,她死了,而男的未死,女子家的亲属便来“必吐”(打冤家),这男子后来逃到别处去了。按照纳西族的传统思想,天上地下万事万物都是雌雄二元对应,阴阳配对。这一观念也反映在对殉情者的看法上。据老人解释,为什么希望殉情者双双死去,也是希望他们在死后也有伴侣,不致孤苦伶仃。
在纳西族的情殇史中,女子殉情者普遍比男子多,殉情的决心也比男子坚定。下面是耀淑阿玛给我讲的一个发生在当地的两个姑娘和两个已婚青年女子在白石山上自杀的故事。
这四个女子都是当地有名的漂亮女子,两个已婚女子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两个姑娘也早已被家里许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这几个女子在绝望中相约一起自杀弃世,死前一起逛古城集市,还买糖果给村里的女伙伴吃。后来这几个女子在村子附近的白石山上自缢而死。四个人都散着发,穿上了她们最好的新衣。耀淑阿玛告诉我,当时单独自杀的女子中普遍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妇女命苦,与男人一起过日子很艰难,还不如我们女子死后成一家。
在纳西族的殉情事件中,女子殉情的决心也比男子更为坚定。据一些目击殉情者的人讲,从死者自杀的方式看,有不少是男子先死,然后女子自杀。如白沙乡开文村有一对殉情男女,当人们发现他们的尸体时,见男子高吊树枝上,女子则靠在树上,面有笑容。男子脸上有火燎而起的泡,明显可以看出是男子先死,女子用烟火试探他是否已死,然后自己才从容满意地自杀死去。
按照殉情的传统习俗,女子不兴穿着羊皮披肩自尽,因为纳西女子认为在自己的所有服饰中,以羊皮披肩为大,它有背负青天的寓意,而裙子则有环抱着大地的寓意。
耀淑阿玛的祖母也在白石山上看到过一对为想保持死时容颜不变而吃水银自杀的殉情者,女子把自己的羊皮披肩齐整地放在一个竹篮上。身上穿着结婚时的新衣服,戴着各种首饰,散着头发,头上插一些野花。两人死前用白麻布和青松枝搭了漂亮的“游吉”(殉情之房),上面点缀着各种野花,两人并排睡在一张用树枝搭的床上,上面铺着厚厚的青松针。我回忆起老歌手阿孜咪也曾谈到那曾象征着女性自由的肩担日月、背负星星的羊皮,我想,纳西女子殉情前把自己珍爱的羊皮披肩专门脱下来留在人间,恐怕也有着一种对过去那种天地赋予的自由和幸福的一种殷殷情结吧。
纳西人殉情的地点通常是一个风景美丽,树木苍苍,有花有草,幽静的地方。大多数殉情者都选择高山上险峻难达,草木茂盛的地方。如今熙熙攘攘的旅游胜地——玉龙雪山上风景秀丽的云杉坪是过去殉情者最喜欢选择的殉情地之一。
我多次听到一些年迈的牧人讲,在林密草深,幽静美丽的高山草场,人置身其中,听着山风像吹口哨一般地鸣响,各种五颜六色的小鸟在轻轻地吟唱,山鹿和岩羊、野兔等自由地嬉戏;看着莽莽苍苍的树林和天上飘着的云,常常会无端地感到“郭罗”。“郭罗”这个词在纳西语中有丰富的含义,有“伤心”、“忧伤”等意。处于爱情、生活等多种痛苦中的人在这种山高林深的地方产生这种“郭罗”的情绪,便很容易萌生情死的念头。
(《寻找丽江之魂》 民族出版社 杨福泉著)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