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锅和大肚腩

    作者简介：蔡澜，1941年出生于新加坡，16岁留学日本，专攻电影，老友倪匡称其为作家、电影制片家、美食家、旅行家、书法家、画家、鉴赏家和好朋友。与金庸、黄霑、倪匡并称“香江四大才子”。

    年轻时居东京新宿区柏木町，一间叫“绿屋”的木制公寓。屋主是位大肚腩的中年汉子，非常勤劳，人和善，常把酱着面豉的红腊鱼肉拿给我们送酒，永远是笑嘻嘻的。他的口头禅是做人真好。太太又瘦又干，除看店，一切家务完全由她负责，服侍着胖丈夫和儿子。

    “绿屋”一共有八个单位，屋主与儿子占二个，我们一个，其他的都住着酒吧的妈妈生或陪酒女郎。

    我们在公寓中很受欢迎，主要原因是我们烧菜烧得非常出色。

    每晚看完电影，顺道到“伊势丹”百货公司的地库食品部，买一大堆猪手回家，另购一个餐厅厨房用的大肚锅，把猪手洗净扔进去，滚水，加酱油、五香和冰糖，煮个两小时，香喷喷的味道，早已吸引不少邻居。连屋主也笑嘻嘻地来家赖着不走，先给他来一大碗，吃得他连手指也噬了，大叫做人真好。

    过年，屋主穿了质地高尚的和服，拿了一包面豉来拜年。屋主的和服姿态非常庄严优雅，和那个大肚腩衬得完美，是我们这些高瘦的年轻人永远学不到的样子。

    春天一片芽绿。屋主的家，半夜传来一阵嚎哭声，是屋主因轻微的伤寒，急病而死。守夜那晚，依日本人习惯，丧家准备了大量的寿司宴客，还有数不尽的大瓶清酒。

    不长进的儿子说：“爸爸昨天解剖，我说什么也要去看他那大肚腩，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妈妈生和酒女们追问。

    “都是肥膏，至少有一英尺厚。”儿子说。

    我们想开玩笑，说把它拿来红烧多好，但是说不出口。

    “都是吃你们的猪手吃死的！”小吧女醉后胡说八道。

    大家听了都要揪着她来打。吧女嘻笑逃走，给妈妈生挡着去路，按倒地上，搔她的胳肋底。屋主的太太媳妇也前来参战，众人你压我我压你，乱成一团。不长进的儿子喘着气，叫道：“做人真好。”

    （《夜雨赏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