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年前(1946年)的圣诞夜,时年19岁、在北京大学先修班上学的沈崇不幸卷入轰动一时的“沈崇事件”。此事引发了全国各地学生抗议美军暴行的示威活动。
后来,沈崇改名为沈峻,在外文出版社从事编辑工作,于1957年和漫画家丁聪结为伉俪。夫妻俩一生相知相爱相扶,沈峻被称为丁聪的“大家长”,也是丁聪的朋友——一群大画家、大文人眼中乐观开朗的聚会主持者。
12月11日,沈峻因病离世,享年87岁。本文节选资深出版人冬晓(下文简称“冬”)对沈峻(下文简称“沈”)生前的一次访谈,藉此对沈峻备受尊敬的原因了解一二。
冬:您几次让丁聪起死回生。医生都已经宣告没有希望了,您却一定要带回家,把他唤醒了。
沈:我是“死马当活马医”,当时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植物人……我真的接受不了。人老了都会生病,最后不行了就会走,这些我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可是他突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大小便也不行了,东西也不会吃了,话也不会讲了,人也不认识了,连我都不认识。
那是2006年的事。那时候我真是接受不了,我说怎么突然这家就变成这样了?人还在,但什么都没有了。书也不会看了,电视也不会看了,大小便失禁。那段时间实在是把我累坏了,还不只是精神上怎么样,那都是重体力劳动。
冬:那会儿您也是快80岁的人了。
沈:晚上睡觉,他大小便失禁,我就得起来给他换呀。刚换完,累得贼死,我想躺下闭会儿眼睛,又一轮开始了。一夜要三四次。
第一次过了大半年好了,恢复得很好,他们都说是奇迹,也能走路,也能说话,也能写字,跟以前差不多。
冬:这回病倒以后他还能认得您吗?
沈:还认得一点,但很多人不认识了,也不讲话,也没有精神。后来我老跟他讲话,天天跟他讲话,因为报纸上说这样的病人你需要同他讲话。只要他一起床,我就把电视打开,让他一睁眼就看电视,老给他刺激。每天还给他全身按摩。
冬:您一边要照顾丁聪,这么忙、这么累的时候,一边还去照顾那么多老朋友。
沈:都年纪大了,都是老朋友,能做的也愿意为他们做一点。
冬:您的这些老朋友一个个都是大家,都极有个性,却都那么信任、喜欢您。
沈:这个事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呢?就是这些人都特愿意吃饭、聚会,但他们慢慢都老了,无能为力了,怎么办呢?就我相对来说比较年轻,所以我就组织他们吃饭,就是这么起的因。
胡考跟丁聪解放前就认识,一直是好朋友,所以我们两家来往很多。后来胡考年纪大了,有什么事老找我去,一会儿打电话说:沈峻,你赶快来,我这儿有点事。我说什么事?他说:我寄封信。我说你寄信找我干嘛?让你的保姆去寄嘛。他说不行,寄到国外的信她不会寄。没办法,我还得去。
唐瑜他们九十多岁了,也挺寂寞的,唐瑜一会儿给我写封信,一会儿给我打个电话。他耳聋了,什么也听不见:啊,是沈峻吗?我说:是。然后他就呱呱呱说一通,说完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龚之方特别重友情。他对朋友讲,那时候他走错一步路,就是“运动”以后回到老家苏州去了,再想回北京就回不来了。他老惦记着这些朋友,所以我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写封信,告诉他老同学、老朋友的情况。他后来跟我说:沈峻,我就靠你活着了,你给我提供这些朋友的信息让我感到温暖。
所以我觉得这些老头都挺可怜的,年纪那么大,自己做不了什么事,心里又老惦记着一些东西,我就觉得,我要是有能力帮他们做些事情,让他们高兴,那我就尽力去做好了。
冬:您退休以后还是很充实的,做了这么多事情。
沈:都是为人家做的,我不想老为人家做,想为自己做点儿。
冬:您不是还有更宏伟的计划吗?
沈:没有了,现在什么计划也没有了,就守着老头儿吧。其实,我很想办一个托老所,把这些没了老伴的老人都集中起来,让他们在一起,他们喜欢朋友,整天在一起。可惜我没有条件,没有钱,也没有房子。后来有朋友跟我说,你不想一想,这些好朋友一个比一个有个性,你管得了吗?我一想,倒也是。我没有这个力量,就管好一个老头子就行了。
(《北京青年报》12.19 张静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