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新疆人的中国骑行记

    2014年3月28日下午，湖南邵阳，新疆人多里昆·土努干江到达他环游祖国的第8省的第10站。像过去11个月一样，如同唐僧西天取经，每到一个城市，多里昆都会到共青团办公室加盖公章，获得像古代“通关文牒”般的证明。

    一

    一个人骑车环游全国。这是多里昆赌气与冒险混合的决心。多里昆原本在甘肃张掖烤羊肉串，但一次酒后犯罪，让他蹲了七年监狱。2012年服完刑回到新疆老家海力番买里村时，他一无所有，感到抬不起头来。“原来的朋友都不理我了，说我名声不好。”多里昆抱怨道，他想做生意但银行因为他的劳改身份不给贷款。他亟需做一件大事来证明自己。在入狱前，他喜欢骑行，这次，他决定去环游中国。

    伊犁州伊宁县共青团团委书记帕尔哈提对这件事很重视，汇报给了县上的主要领导。县里决定将多里昆树立为典型，他的骑行，将被赋予最重要的使命：宣传新疆，宣传民族团结。“是我要求他每到一个地方就去找当地的共青团盖章，我们的青年，也希望得到各地共青团组织的帮助。”帕尔哈提说。

    二

    5月出发，8月到达大理，多里昆才算是真的踏足“汉地”。路途一直很精彩，在昆明，多里昆遇见了伊宁老乡，对方请他吃了两碗拉面，祝他一路顺风。在四川西昌，正赶上一年一度的彝族年，西昌共青团委的领导都已放假，公章被锁了起来，值班的人只好在他的本子上留下证明，“彝族年放假，无法盖章。欢迎下次再来西昌玩。”2014年的新年，多里昆是在贵州过的。最让多里昆得意的，是他成功调解了一次维汉纠纷。为此他还得到了贵州警方5000元的旅行经费资助。

    然而，3月1日，昆明火车站暴恐案的发生成为了旅途的转折点。多里昆没想到，他的骑行，会在九个月后，变得让人难过。

    三

    问路的时候，掉头就走的人变多了；一些旅馆明确拒绝他入住；到超市去买清真的方便面，老板不卖给他……

    在湖南怀化，他的自行车在山区坏掉后，当地的维族人捐给他两千块钱买了一辆二手摩托。他的同族们以烤羊肉串为生，往常一天能卖出去500块的羊肉串，现在卖出的不过十分之一。许多人已经决定回新疆去。

    2014年3月22日，当长沙交警肖强看到多里昆时，她发现后者正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显得激动而害怕。“他特别急于向别人表达对于恐怖事件和暴徒有多痛恨。”肖强说。

    长沙交警是在监控视频内发现多里昆的，当时他正在湘江橘子洲大桥上，由于长沙市区是禁摩的，指挥中心就让两个民警去了大桥，拦下了这辆摩托车。多里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跟着交警回到了值班室。

    那天值班的就是肖强，她在听了多里昆的故事后大为触动。随即把他的事情发到了网上。

    四

    从肖强发出帖子的那一刻起，多里昆的名气像羽毛一般扶摇而上。在湘潭，人们为多里昆买了一个绣有主席头像和“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挎包，在他的纪念册上写下“中华民族大团结万岁”；在邵阳，交警特许他在市区内骑摩托车；在衡阳，共青团团委为了能让他盖上章，特别在周六加班……

    更加络绎不绝的是媒体的采访，如今，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有当地的记者前来迎接，为他照相、指路，联系食宿。他喜欢给人们看一段视频，视频里，多里昆正在讲：“我们都是中国人，维族有好的也有坏的。我是好人。”

    五

    3月29日，在永州，一次意外让这种快乐很快消失了。

    在永州市委前的大道上，一辆小轿车在和多里昆的摩托车并行时，突然转弯，两车差点碰在一起。多里昆将摩托车停在小轿车旁边，要求车主出来道歉。

    女车主没有打开车门，也没有道歉，而是选择了直接报警。多里昆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他称自己听到了女车主在电话里对警察说，这个新疆人欺负她。

    三个警察立刻就来了，他们礼貌地把多里昆劝到一边，挥手让女车主驾车离开。警察也让围观的群众散开，在多里昆的身边站了一会儿，也就走了。多里昆坐在路边，开始抽烟。

    “现在每个维族人压力都很大。”他低着头，小声说道。

    这只是一次更大变故的前兆。这天晚上，多里昆接到了七八个并不友好的电话，让他头一次感受了自己同族的怒火。他有些害怕了。

    第二天一早，多里昆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希望他不要再接受采访，这是为他的安全考虑。“我不去广东了。”他落寞地说，为了他的安全着想，父亲告诉他不应该让太多的人知道他的行踪。

    “我想家了，想快点完成使命，回去见我的儿子。”他的儿子在他离开五个月后降生，已经五个月了，他们还未谋面。

    （《南方周末》4.10 张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