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上海作协召开《钱谷融文集》发布座谈会。我们知道钱先生是著名的文学理论家,他当年一篇《论文学是人学》的论文,充分论证了文学关注人的情感、人的命运、人的心灵,对于人生的重大意义。
钱先生之所以在那个时代,像那坚持常识、固执己见的小孩子一样,说文学不是阶级学、不是政治学、不是宣传学,而是人学,其实不是来自理论家的智慧或逻辑,或来自学问家的博学与精思,而是来自那像小孩子对待自己的兴趣爱好一样的纯真的性情,来自对文学近乎痴情的守护。
钱谷融的典范意义在于,首先,在一个非人性的时代,反抗时代的无理、无常、无道,像定海神针一样,守住了文学的尊严,也守住了中国文人的风骨。
其次,在今天,尤其是当时代的潮流裹挟着年轻人往前走:读名校、考高分、拿名次、博大奖、出国、考研、选择有“钱景”的专业、做成功人士……就是不问问自己喜欢不喜欢,就是不愿意静下来倾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尊重自己独特的天性与禀赋;听父母的、听同学的、听媒体与专家的,就是不听自己的。到头来,人生短短几十年,蓦然回首,错失的是自己最珍贵的心性,枯竭的是自己最内核的生命原动力。文学家钱谷融最“文学”的地方,就是守住自已,绝不撤退。
再次,大学而今已经没有文学。文学变成了报课题、争课题、做课题、外包课题、汇报课题、填表课题。有人说,当今高校教师最大的学问,一是如何拿到课题,一是如何找发票。早就没有了对人的关心、对人的情感与心灵的亲近,对人的命运的关注。文学撤退之后,文人魂不守舍。他们的尊严,已经异化成了课题经费的数量、核心刊物的招牌、名人专家的头衔、山水称号的荣耀。
文学撤退之后,战场一片狼藉。其实,每一个真正的大学知识人,面对时代的裹挟,都应该像座谈会的最后钱先生那样问一问自己:“到底是你了解我多呢,还是我自己了解我多?我还是认为我自己才了解我。”
(《新民晚报》2013.12.25 胡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