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斌：一颗心在公诉，一颗心在宽恕

    两双男人的大手紧紧相握。一双手的主人是位大伯，重复着自己“教子无方”；另一双手的主人很年轻，表情凝重：“我希望您儿子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

    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见面。年轻人高璟的弟弟，被三名同样进城打工的年轻人杀害，而大伯的儿子，就是凶手之一。

    见面时，高璟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因为杨检才同意这次见面的。”

    杨检，即广州市检察院女检察官杨斌。在她的劝说下，一度被复仇占据头脑的高璟，终于愿意与不共戴天的“仇家”见面，接受调解。

    这也是杨斌发起的“天祥关爱”计划的内容之一。这是国内第一个人道救助刑事案件当事人（包括被害方和被告方）的慈善项目。杨斌希望，通过这个项目，修复刑事案件当事双方的创伤，唤醒人性，帮助他们开始新的生活，最终推动中国刑事案件被害人救助制度的形成。

    事实上，在杨斌正式接办刑事案件之初，她是院里有名的“最无情的人”。年轻的她视坏人为妖魔，面对时总是充满鄙夷和愤怒，这就是她那时理解的“正义”。

    2005年，江西农民工妻子周模英将生病的女儿溺死，由杨斌负责公诉。提审前，杨斌想好了要骂周模英一顿，没想到，她见到了一个“沿着墙根走，像老鼠一样畏缩”的女人。几次提审下来，杨斌开始同情周模英。她去了周家，看到了懦弱的丈夫、无人照顾的儿子和濒临破败的家庭，开始体会一个女人支撑大家庭的艰辛，以及渴望爱与帮助时无法得到的绝望。

    检察机关的庭审公诉词通常是三段论，没有情感和个性，最常用“罪大恶极”——哪怕只抢了300块。但在周模英案的庭审现场，杨斌却发表了一份特别的公诉词：“周模英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固然是法律的胜利，但是我们不能漠视隐藏在背后的社会原因和背景，我们不能忘记站在她身后的那些挣扎在社会底层，为生存而苦苦呻吟的人们，他们的苦难和命运。”

    周模英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二审改判为6年。服刑期间，杨斌不时与她在狱中见面，把她的孩子接到家里住，还去了她的家乡，帮助解决孩子入学、住房等问题。

    周模英后，杨斌的工作发生了改变，她开始崇尚“有温度的法律”。杨斌常说的一句话是，12年的检察官经历中，看到太多“底层的人们相互戕害”。涉案双方当事人大多出身农村，没有机会接受良好教育，因土地被征或打工养家来到城市，经济上困窘，精神上失衡，大城市的冷落与无助，在他们心中逐渐积聚起怨气与仇恨，一个微小的事件就可能使其沦为被告人或被害者。比如：农民工与卖淫女，为了几十块嫖资起冲突；招聘会人太多，两人身体碰了一下，便大打出手……

    “强者欺凌弱者，弱者欺凌更弱者，更弱者欺凌动物，毁坏公物，这种社会生态链，根源来自何处？很多时候，一个‘老实人’、一个‘不够坏’的人，才会在案发后被逮住，而真正的恶却逍遥法外”。

    她希望，“天祥关爱”有可能带给底层人民一些希望，消解人们心中的仇恨。

    一个陌生男子打电话来，说老婆跑了，请杨斌帮忙找人收养两个孩子，他去报仇。杨斌挂上电话，就汇了2000块钱给他。朋友们都说这是骗子，但杨斌很肯定地说，“一个人要怎样绝望，才有勇气向千里之外的一个虚幻的希望求助。”这个陌生男子没让杨斌失望。他后来到了广州，找了份保安的工作，独自照顾孩子。

    3个月来，“天祥关爱”共完成了6个捐助案例。杨斌的计划是，今后，每一位证明需要救助的刑事案件当事人，只要向“天祥关爱”申请，便可获得3000元救助；她还会继续寻找有代表意义的个案，进行额度不同的经济支持和精神援助。“没有忏悔就没有宽恕，没有宽恕就没有救赎。我们有太多暴力，戾气和仇恨，却太少谅解、宽恕和救赎”。

    （《中国新闻周刊》2013年第36期 陈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