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1日,113岁的付心德在云南龙陵县自家老宅中安然去世。这位被称为“抗战活化石”的原中国远征军71军第二野战医院少校军医,被舆论认为是目前探访到的最年长的抗战老兵。在生命最后的几年里,他和他的诸多战友一样,获得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关注。
简朴而隆重的葬礼
付心德的老宅是百年前的破房子,五儿子付根林一家长期和付心德生活在这里。家里所有家具几乎保留着解放前的历史风貌。几十年来,付心德一家都延续着近乎贫瘠的生活。
2012年2月,老人迈台阶时滑了一跤,自此长期卧床。付根林回忆,过世前,付心德的口齿已很不清楚了,说着只有他能听懂的含混的语言,时不时地谈论起自己的过去,还下意识地夹着英文、德文。2013年9月21日,付心德卧在老宅的床上停止了呼吸。
葬礼像老人生前的生活一样低调,老宅被简单布置,遗像旁由当地媒体捐赠的“民族英雄,永世流芳”的铜牌格外醒目。由各地单位送来的挽联中,不乏“为国而战,无上光荣”等肯定的字眼。这让老人简朴的后事显出隆重的意味。
葬礼也使得付家子女难得地聚在一起。这个他们曾经不愿去了解的父亲,在死后却让他们更多地感到遗憾。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对父亲的了解其实是那么的少!
以写作《我认识的鬼子兵》成名的作家方军,曾找到过付心德,采访内容收录到《最后一批人》一书中。这成了对付心德最早最为详细的公开报道。
根据付心德口述,上世纪初,西方传教士把西方文化传播到中国,付心德成为受益者。从1925年开始,付心德在山东济南英国传教士开的学校里学习医学知识,并从1928年到1945年在部队服役18年。方军惊喜地发现,这位跨越三个世纪的老兵经历了“九一八”事变以来抗战全过程。
子女们起初对这样的采访并不在意,有来访者过来与付心德交谈,儿媳们都会端上茶水,然后去忙自己的事儿。
被尘封的抗战经历
抗战胜利后,付心德和比他小20岁的龙陵姑娘李竹芝结婚,育下六男一女。
子女对付心德的记忆,更多停留在严格的教育上。孩子们从小就被用军规军纪来严厉要求,天气再热衣服扣子都必须扣好。老六付先荣有一次下班回家,将衣服搭在肩上,付心德一见抓起一条凳子就砸了过来。平日里,子女们不能穿拖鞋,付心德认为这不规矩,是一副亡国奴相。过于西式的衣服,老人更是不能接受。
对子女们来说,付心德的抗战经历,曾是家人一段不愿提及的历史。“父亲有时候唠叨点过去,我们并不愿意听。我们有时上完历史课,跟他说国民党如何如何,他也不想解释。”付根林说。
四女儿付政琴最清晰的回忆,是父亲在“文革”中被批斗。因为他的特殊经历,子女们在那个极左时代都受到了牵连。大哥要结婚时,女方亲友轮番劝阻。
政治风波逐渐过去,付心德重获自由,还在84岁高龄拿到了“云南省医务人员行医证明”。但他拒绝到医院工作,反而到建筑队干起粗活。业余时间,付心德自己上山采药、配药,几乎义务为乡亲们治病。
付心德的乐善好施,在龙陵县城有口皆碑。他上街见人衣衫破烂,就脱下自己衣服给人。付根林记得,有一次父亲竟将脚下鞋子脱下送人,自己光着脚回家。
如果不是被媒体重新发现,付心德很可能就这样默默无闻地在龙陵乡下安度晚年了。
已经来不及重新认识父亲
直到尘封的历史再度被掀开,子女们才意识到父亲经历的重要性。付根林曾经问哥哥:“我们做弟妹的知道的不多也就罢了,怎么你们对父亲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子女们开始整理父亲的材料。“但很遗憾,大部分都是碎片。”付先荣说。随着老人年岁日增,能回忆起来的越来越少。
2013年7月,方军到龙陵县又一次看望了付心德。付心德老人看了他拿去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民函(2013)630号文件后,右眼流下了一滴眼泪。该文件的中心意思是,要把原国民党抗战老兵纳入医疗救助行列。方军多次采访付心德,头一次看见他落泪。
付心德去世后,家里陆陆续续在接待父亲的战友们。这些曾经的精壮小伙,如今都是饱经风雨的百岁老人。看着付家墙上挽联中“为国而战,无上光荣”的字眼,91岁的盛金云眼中也泪光闪烁。说着浓重湖南话的他,在老战友遗像前显得少言寡语,但他心中所思所想,又岂是简单几句话能说清楚的?
(《北京青年报》10.8 赵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