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住的养老院
北京三环内一家公办养老院里,68岁的任飞属于年轻一代。曾是银行职员的他,45岁时的一场意外导致截瘫,提前进入了养老院。
最初的几个月,他感到强烈的不习惯。由于床位紧张,每个房间都尽可能地增加床位,能自理和不能自理的老人混住是常态。任飞所住的套间内,里屋4个老人,外屋3个老人,负责照顾他们的护工只能睡沙发。
两年下来,他习惯了同屋老人不分时间和场合大小便,习惯了深夜里老人们因病痛发出的喊叫声,习惯了常年咳嗽的老人咳了半天又把痰咽回肚子的声音。
大兴一家民办养老院里,看着同屋邻床上插满导管的老太太,80岁的陈桂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恐惧,特别是深夜走廊里回荡着各种痛苦呻吟声的时候。
记者调查北京百余家养老院,普遍存在自理和不能自理老人混住情况。多家养老院负责人称,若分区居住护理,养老院的财力和人力都成问题。
在混住的条件下,养老院的老人还需要习惯另外一件事:面对死亡。住养老院两年里,二十几个老人相继去世,任飞已经对担架进进出出的场面熟视无睹。
养老院里没医生
相比任飞的淡定,80岁的陈桂英很害怕。患有严重糖尿病和心脏病的她,住了3年养老院,晕倒过3次,两次被送去急救。她所住养老院的医疗室没有医生,只有两名“90后”的护士,除了注射和简单的护理常识,对于老人各种常见病,并没有太多了解。
这家养老院的副院长坦言,对于民办养老院而言,能设医疗室已很不容易,“根本招不到医生。”养老院能做的只是仔细观察老人,“一有问题赶紧联系家属”。
住在公办养老院,75岁的牛正立时刻随身挂着尿袋。每天晚上,护工会把接尿器草草地绑在他身上。有时候感冒了,护工只告诉他不要出门,“多盖一床被子就行了”。
北京400余家养老院中,由于医疗条件达不到,不少养老院拒收不能自理的老人。一些接纳不能自理老人的养老院也和亲属签协议,声明如果老人病危,亲属必须接走。
护工喂饭 两秒一勺
85岁的张淑娥,住在昌平一家民办养老院内,她不喜欢自己的护工。护工姓薛,一个45岁的妇女,带着浓重的甘肃口音,负责照料7个老人。
每天早上六点,薛护工先是给不能自理的老人洗脸,活动身子。然后,拎起一个装满饭盒的大箱子,去食堂打7个老人的早餐。一位老太太吞咽困难,薛护工把花卷和米粥一起倒入榨汁机里打碎,然后用不带针头的大号针管慢慢地推到老太太嘴里。还有5个不能自理的老人,虽然不用吃流食,但需要薛护工一勺一勺喂饭。
从打饭、发饭到喂饭,再到刷好碗筷,薛护工只用30分钟,因为老人们开饭与护工们开饭,相差半小时。那些被喂饭的老人,吃饭的速度全由护工掌控。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张淑娥等能自理的老人为他们抱不平,“护工两秒钟一大勺,不带间断地喂,老人能受得了吗?”这家养老院的护工与老人的比例为1:7,护工几乎没有专门培训,甚至有的人连字都不认识。
记者在这家养老院暗访时,一名护工拿着药瓶问记者,“我不认识字,帮忙看看是不是降血压的药,每次吃多少?”
薛护工每月2200元工资,管吃管住。她说,这些钱寄回家里,是孩子们的学费,是新房子的砖,是父母治病的药,“活儿是脏点儿累点儿,但我得坚持。”
这家养老院的人手很紧张,招护工根本不用考察素质和技能,只要愿来就能留下。“一开始不敢让他们干太重的活,怕吓跑他们。”养老院的负责人说。
孤独“会传染”
任飞说,在养老院里最难忍耐的是孤独,他不愿出屋门,不愿跟院里的老人说什么,“都两年了,能说的都说完了”。
张淑娥也不愿去院子逛,虽然在养老院,她算是腿脚利落的人。她说懒得碰到“老邻居”(曾住一个房间),那个老太太患有老年痴呆症,一口咬定张淑娥偷了她东西。
她也不喜欢成群结队来养老院的志愿者,来时对老人很热情,临走时会说“下次再来看您”,却很少有人会第二次来。
自己的儿女来探望,是所有老人最开心的。记者探访多家养老院,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时,总会有几个老人同时撩开门帘,探出头来。哪位老人有家人来看,总能引起一番羡慕。此时把孩子带来的水果分给同屋的老人,更像是一种炫耀。
(《新京报》3.28 卢美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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