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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5年02月01日 星期日

    敢言掣肘怨诸公

    ——1891北洋海军发展的转折年

    姜鸣 《 书摘 》( 2015年02月01日)

        李鸿章北洋阅兵

        光绪十七年,西历1891年,岁在辛卯,是光绪帝载湉亲政的第三年。    

        3月25日,北京街头刮着狂风。清晨,大臣们都冒着寒风上朝。这天,海军衙门上了两个奏折。一个奏折说,颐和园自开工以来,每岁暂由海军经费内腾挪30万两拨给工程处应用;又将各省督抚、将军认筹海军巨款260万两陆续解津发存生息,息银专归工程使用。现在,各省认筹银两尚未解齐,而钦工紧要,需款益急,建议所有工程用款即由新海防捐项下暂行挪垫,一俟存津生息集有成数,再提解分别归还。海防捐是清政府出售官衔筹集海军资金的一种方式,捐银1000两可得蓝翎、2000两可得四品以下官衔,3000两可得三品以上官衔。这种做法造成官场流品混杂、吏治腐败,一直饱受舆论批评。但在清末,由于国家财源拮据,又戴着加强海防的大帽子,所以还在勉力推行。此次请示将海防捐收入挪垫于园丁,赤裸裸地说:“如此一转移间,庶于垫款有着,而要工亦无延宕之虞。”皇帝钦批同意。另一个奏折说,按照光绪十四年奏定的《北洋海军章程》既定,每三年校阅海军,今年恰逢头一个三年,请钦派大臣出海会校。皇帝考虑后次日传谕:著派李鸿章和张曜认真会校。

        23日,北洋大臣李鸿章率直隶按察使周馥,从大沽乘“海晏”轮船出发。同日,帮办海军事务大臣、山东巡抚张曜也在烟台登上“康济”舰。24日,他们在旅顺会合。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统率“定远”“镇远”“济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超勇”“扬威”“平远”“康济”“威远”及“广甲”诸舰,南洋兵轮船统领郭宝昌统领“寰泰”“南琛”“开济”“镜清”“南瑞”“保民”诸舰参加了校阅。

        25日,李鸿章、张曜检阅提督宋庆所部毅军演试的德式陆操,又看记名提督黄仕林、总兵张光前所部亲庆六营表演的英德操法,均称精练。各军演放枪炮,都能命中目标。

        26日,他们查看旅顺军港新建大石坞工程及各炮台情形。船坞旁新造厂房仓库14座,大小电灯46座。还兴建铁路,连接厂库,以便起卸转运料物。从此,北洋军舰可以随时入坞维修保养,无须远借异国,洵为一劳永逸。

        28日,李鸿章一行开赴大连湾,各舰随行,沿途布阵,不断变换队形。夜间,以六艘鱼雷艇试演袭营阵法,军舰的御敌攻防,颇为灵捷。  

        29日,他们至三山岛,看舰队鱼贯打靶,均能在行驶中命中目标。北洋七舰和六艘鱼雷艇还相继施放鱼雷。又观看新修建的和尚岛、老龙头、黄山、徐家山等炮台,仿照外洋新式,曲折坚固。其中老龙头炮台,炸山拓地而建,工程尤为艰巨。

        6月1日,舰队开赴威海卫,李鸿章阅看候选道戴宗骞所部绥巩军新筑南北两岸各炮台,设计者在原已建造的北岸北山嘴、祭祀台两处炮台外侧,添筑黄泥岩炮台,恰可居中策应;又在南岸龙庙嘴、鹿角嘴两处外添筑赵北嘴炮台(亦称皂埠嘴炮台),以便向外迎击。

        李鸿章还视察了刘公岛铁码头。这是道员龚照玙督造的,用厚铁板钉成方柱,径四五尺,长五六丈,中灌水泥,凝结如石,直入海底,是北洋数处码头中最为坚固的。

        随后,李鸿章调阅绥巩八营陆操,兼看洋枪打靶,命中率在九成以上。旋派员考校刘公岛水师学堂,只见学生日习风涛,筋力坚定,于几何算学颇能默会贯通。嗣调集各兵舰小队登岸操演,陆路枪炮阵法精严快利,为各处洋操之冠。

        李鸿章事后在给帮办海军大臣定安的信中说:“同忆(光绪)十二年奉陪醇贤亲王巡阅各处,犹如目前,楼船方新。旄钺已往。当时威海卫、大连湾两处尚是荒岛,连年布置,已有规模,足与旅顺重门相依。”

        北洋海军访问日本

        6月26日,刚刚结束大阅的北洋海军,应日本政府邀请,又开始了访日的外事活动。

        这是丁汝昌率舰第二次访日本。

        28日,丁汝昌率“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六大主力军舰到达马关,次日前往神户。7月4日,出访舰队离开神户,次日下午3时10分,到达横滨,开始了各项繁忙的会见和参观活动。

        在丁汝昌的要求下,日本海军省还安排中国军人参观吴港。吴港当时对外不开放,也不允许外国测量绘制海图。7月26日上午8时,丁汝昌乘“致远”专程前往,日本特派志贺海军大尉引航。丁汝昌、邓世昌率官弁上岸,吴镇守府司令长官中牟田仓之助海军中将、吴军港司令官山崎景则海军少将来迎。客人参观了造船厂、海兵团和医院,在将校集会所午餐并座谈。他们看到,吴港各项工程开工刚刚两年,衙署洋楼,巍然高耸。一大船坞,已经建成。各个工场,包括机械所、帆缆所、模型所、铸铁所、打铁所,正在相继落成中。他们还发现,日本海军的主食,已由米饭改为西式面包牛肉,使得官兵身体强壮,脚气病也已绝迹。晚上,丁汝昌一行应中牟田仓之助邀请。先游览古寺,观赏舞乐,而后赴宴。酒筵丰盛,灯火辉煌,双方互呈颂词,尽欢而散。中方人士感叹,日本以一小国而当事孜孜不倦,亟谋自强。吴港基础之精进,竟将与欧洲比肩,令人一见而生敬畏奋发之心,实在不可限量。

        8月3日,中国访日军舰本拟回国,因暴风雨和大雾,逐日后延,至8月8日午后7时返抵威海,历时40余天的访日计划圆满完成。

        日本对于北洋海军的来访给予了高规格接待。通过访问,双方对于对手的军舰、基地、人员训练、后勤保障均做了直接细致的观察,中方对于日本海军效法西方、埋头发展的勃勃雄心更有了直接的感受。丁汝昌本人也与日本海军将领建立起私人联系。这些职业军官里的很多人在三年后的甲午战争中,成为丁汝昌与之生死相搏的直接对手。

        访日期间,《东京朝日新闻》在7月8日的头版发表了《清国水兵的形象》的报道:

        过去,清国军舰仅在明治十二年(1879年)和明治十四年(1881年)来访横滨,迄今相隔时间已久,而且此次又是组成舰队来访,让人颇感难得。与过去相比,他们的士官和水兵有了很大的进步,这也是令人瞩目的。登舰之后首先注意到的是,舰上已经没有以前来访时摆放过的关公像,以及塑像前各种燃香,没有了过去那种焚香的气味。过去,甲板上会丢有散乱的残剩食物,水兵的行为也无纪律,而此次这些不体面的情况均已杜绝。水兵纪律大略可观,而且一眼看上去就可知其体格强壮。他们的服装仍旧是支那风格,不过稍有改动,士官穿着丝绸的支那服,但袖子是洋服式样。下半身则混穿有镶金边的裤子和普通裤子,其服饰显得呆板。水兵穿着浅黄色绫木棉质地的支那服,与普通支那人无异,只是从水兵帽和上衣所绣的舰名上才能看出他们是水兵。总之,与前些年到达横滨时相比,他们无疑在有些地方有了很大的进步。但不知实际上究竟如何。关于技术方面,据说他们在雇佣德国和英国人担任监督之后,可望获得更多的进步。

        而随同舰队出访的某位中国官员则在日记中写道:

        今夫与日本之海军力比较,当在伯仲之间,然日本年购大舰,月增强盛,其陆军亦如是,勉期熟练,随地配置兵士,其法甚为谨严不可犯。然我各省要处所设防御,尚未完备,兵士之训练亦未精,到底不可与日本同论。今若观察日本之状况,事事皆可愧也,况其强盛,日本更胜;其研究,日本更精。而我若安于目前之海军,不讲进取之术,将来之事未易遽言。

        不觉中的停滞和逆转

        总体来说,1891年算是个承平之年,朝野和中外均没有太多的大事发生。然而这年里的一些筹划和决策,却影响着历史发展的未来方向。

        这年6月4日,北京颐和园初步建成,慈禧太后开始巡幸这座美丽的夏宫,而宫廷内外,又开始筹备太后三年之后的六旬大寿。

        朝廷花钱如流水,收入却十分有限。就在李鸿章一行巡阅北洋海军之时,6月1日,户部上奏酌拟筹饷办法折,建议南北洋购买外洋枪炮、船只、机器暂停二年,所省价银解部充饷。  

        李鸿章回津后,光绪帝颁布上谕:此次巡阅“周历旅顺等处,调集南化洋轮船会齐合操,并将水陆各营依次校阅,技艺均尚纯熟,行阵亦属整齐,各海口炮台船坞等工俱称坚固。李鸿章尽心筹画,连年布置,渐臻周密,洵堪嘉许。著交部从优议叙。”这个褒奖,与停购船炮军火的筹划同时而来,前者是官样文章,后者却对北洋海军建设产生了消极作用。

        户部的奏折颇出李鸿章意料之外。17日,李鸿章致函前驻日公使黎庶马,批评户部决策:“宋人有言,枢密方议增兵,三司已云节饷,国家大事,岂真如此各行其事而不相为谋者耶?”

        清廷做出这种自相矛盾的决策,显示出亲政不久的光绪皇帝,其实原本是不成熟的,也显示出翁同龢对他的影响力。

        提出停购舰炮军火建议的,是户部尚书翁同龢。提议的理由,是“部库空虚,海疆无事”。翁是同治、光绪两任皇帝的师傅,作为保守正统的士大夫魁首,他对于李鸿章花巨款建设海军,其实不以为然。他在政治上常常成为洋务派的掣肘,尤其缺乏世界眼光。他绝没有想到,这次停购外洋枪炮,竟会对海军的覆没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在北洋海军的发展中,上年春天还发生了琅威理“撤旗事件”。李鸿章坚持海军的控制权不容外人干预,英籍顾问、北洋海军总查琅威理愤而辞职。作为报复,英国本年起停止接受中国海军留学生,撤回在华担任教习的其他英员,中英海军合作陷于低潮。同时,随着琅威理的离去,北洋海军的纪律和训练也迅速松懈,对其未来的战斗力,造成了直接的影响。对此,李鸿章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本年北洋海军访日,虽然日方表面上保持着友好的气氛,内心却深受刺激。参观“定远”舰的日本法制局长宫尾崎三郎曾记述说:“同行观舰者数人在回京火车途中谈论,谓中国毕竟已成大国,竟已装备如此优势之舰队,定将雄飞东洋海面。反观我国,仅有三四艘三四千吨级之巡洋舰,无法与彼相比。同行观舰者皆卷舌而惊恐不安。”这种观点,代表了当时相当一部分日本人的看法。深受刺激的日本随之掀起了超常规加速扩充海军军备的高潮。

        而彼时北洋海军却停止进口军舰,为颐和园建造游艇。所谓国运相搏,所谓把握战略机遇期,其实就是如此。

        风起于青萍之末。歌舞升平之中,中国失去了短暂而宝贵的三年时间。

        三年易过。1894年,再逢北洋海军三年校阅之期,也是慈禧太后正式庆祝六旬大寿的年份。5月29日,李鸿章上奏巡阅海口情形,称西洋各国船式日新月异,“即日本蕞尔小邦,犹能节省经费,岁添巨舰。中国自(光绪)十四年北洋海军开办以后,迄今未添一船,仅能就现有大小二十余艘勤加训练,恐后难为继”。

        这个警告,几个月后,不幸言中了。

        甲午战败后,周馥赋《感愤五首》,其三曰:    

        十年经营瞥眼空,敢言掣肘怨诸公。

        独支大厦谈何易,未知阳春曲已终。    

        好固藩篱留北道,深防雀鼠启西戎。    

        贤王远略心如见,雪涕陪陵墓木风。  

        周馥是1888年颁布的《北洋海军章程》的起草者,他目击了海军的勃兴和覆灭。

        (摘自《甲午两甲子:忆与思》,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10月版,定价:4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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