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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3年06月01日 星期六

    文人与香

    傅京亮 《 书摘 》( 2013年06月01日)

        不知是香的美妙吸引了中国的文人,还是因为有了文人的才思与智慧,香才变得如此美妙。总之,古代文人大都爱香,香与中国的文人似乎有种不解之缘。

        读书以香为友,独处以香为伴;书画会友,以香增其儒雅;参玄论道,以香致其灵慧;衣需香熏,被需香暖;调弦抚琴,清香一炷可佐其心而导其韵;幽窗破寂,绣阁助欢,香云一炉可畅其神而助其兴;书房有香,卧室有香,灯前有香,月下有香;伴读香、伴月香、梅花香、柏子香……,隔火之香、印篆之香……,沉香、檀香、甲香、芸香……,更有合香练香,赠香寄香,惜香翻香,烧香销香,炉烟篆烟龙烟,香墨香纸香茶……确乎是书香难分,难怪明人周嘉胄叹曰:“香之为用,大矣。”

        文人以香养性

        中国的香能千年兴盛并拥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高度的艺术品质,首先应归功于历代文人,而最能代表中国香文化整体特色的也正是文人的香。

        文人士大夫不仅视用香为雅事,更将香与香气视为濡养性灵之物,虽不可口食,却可颐养身心。《荀子·礼论》云:“刍豢稻梁,五味调香,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蕊,所以养鼻也”,“故礼者养也。”先秦时即以佩香、种香修明志意,“佩服愈盛而明,志意愈修而洁”。屈原《离骚》也明言自己是效法前贤,修能与内美并重:“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苏轼亦有诗讲到鼻观与性观:“四句烧香偈子,随香遍满东南;不是文思所及,且令鼻观先参。”

        它是讲“养鼻”的,“古者以芸为香,以兰为芬,以郁鬯为祼,以脂萧为焚,以椒为涂,以蕙为熏”,它从椒兰芬茝、萧芗郁艾开始,不是形式上的焚香,所以要讲香药选择与合香之法,要广罗香方、精心合香,“得之于药,制之于法,行之于文,成之于心”。

        它又是“审美”的,不仅仅是“芳香”,还要讲典雅、蕴藉、意境,所以有了“伴月香”,有了“香令人幽”,“香之恬雅者、香之温润者、香之高尚者”,其香品、香具、用香、咏香也多姿多彩、情趣盎然。

        它还是“究心”的,讲究养护身心,颐养本性;也讲究心性的领悟,没有拘泥于香气,更没有一味追求香品香具的名贵。所以也有了陆游的“一寸丹心幸无愧,庭空月白夜烧香”,有了杜甫的“心清闻妙香”,苏轼的“鼻观先参”,黄庭坚的“隐几香一炷,灵台湛空明”。它切近心性之时,也切近了日常的生活,虽是一种文人文化,却不是一种少数人的高高在上的贵族文化。

        文人以香气养性的传统,也代表了知识阶层与社会上层对香的肯定,为香确立了很高的品位并赋之以丰厚的内涵,从而大大推动了用香,并使香进入了日常的生活,没有局限在宗教祭祀的范畴;而且还指明了香应有颐养身心的功用,从而又引导了香的制作与使用。

        用香与推动用香

        早在先秦时期,香文化尚在萌芽状态时,文人就给予了多方推助。当时所用虽仅兰蕙椒桂等品类有限的香草香木,但君子士大夫们亲之近之的态度已有清晰的展示。可见于《诗经》、《楚辞》等诸多典籍。

        西汉时,香文化有了跃进性的发展。就其现象而言,以汉武帝为代表的王公贵族盛行薰香,带动了薰香及薰炉的普及,对香文化贡献甚大。就其理念而言,仍是先秦形成的香气养性的观念发挥了主导作用。西汉的诗赋也已写到薰香,如汉初司马相如《美人赋》:“金鉔薰香,黼帐低垂。”

        东汉中后期,薰香已在部分文人中有所流行。此间涌现出一批优秀的乐府诗及贴近生活的散文,成为魏晋文学“觉醒”的先声,其中就有关于熏烧之香的佳作,如汉诗名篇《四坐且莫喧》即写博山炉;散文名篇秦嘉徐淑夫妇的往还书信,亦载有寄赠香药、薰香辟秽之事。

        魏晋南北朝时,用香风气在文人间广泛流传,还有许多人从香药品种、产地、性能、制香、香方等各个方面来研究香,还写出了制香的专著(如范晔撰有《和香方》)。    

        唐代,整个文人阶层普遍用香,北宋之后更是风气大盛。焚香、制香、赠香,写香咏香,以香会友,种种香事已成文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黄庭坚还曾直言:“天资喜文事,如我有香癖。”率直以“香癖”自称者仅山谷一人。

        唐宋以来,庞大的文人群体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力巨大,不仅带动了用香,并且也是引导香文化发展的重要力量。

        诗意盎然

        古代文人不仅用香,还要用出情趣来,用出意境来,用出“学问”来。

        晚唐以来深受文人喜爱的印香(香粉回环往复如篆字)即被赋予了丰富的诗意与哲理。欧阳修有“愁肠恰似沈香篆,千回万转萦还断”;苏轼有“一灯如萤起微焚,何时度尽缪篆纹”;辛弃疾有“心似风吹香篆过,也无灰”;王沂孙有“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

        史上也流传许多文人用香的轶事。韩熙载喜对花焚香,花不同,香亦有别:木樨宜龙脑,酴釄宜沈水,兰宜四绝,含笑宜麝,薝卜宜檀。徐铉喜月下焚香,常于月明之夜在庭院中焚烧自己制作的“伴月香”。蔡京喜“无火之香”(“放香”)。常先在一侧房间焚香,香浓之后再卷起帘幕,便有香云飘涌而来。如此则烟火气淡,亦有气势。

        除了熏烧的香,香药在文人生活中也有许多妙用,如:书中置芸香草以辟虫(或熏烧芸香),有了“书香”;以麝香、丁香等入墨,有了香墨;以沉香树皮作纸,有了香纸(蜜香纸、香皮纸);以龙脑、麝香入茶,有了香茶,等等。

        制香·赠香·着香

        许多喜欢香的文人还收辑、研制香方,采置香药,配药合香,作出得意的香品时也常呼朋唤友,一同品评比试。仅文人配制的梅花香,流传至今的就不下五十种。许多人堪称合香高手,如范晔、苏轼、黄庭坚等等。香药、香品、香具等也是文人常用的赠物。

        欧阳修为感谢蔡襄书《集古录自序》,赠之茶、笔等雅物。此后又有人送欧阳修一种薰香用的炭饼“清泉香饼”,蔡襄深感遗憾,以为若香饼早来,欧阳修必随茶笔一同送来,遂有“香饼来迟”之叹。(《归田录》)

        苏轼曾专门合制了一种印香(调配的香粉,可用模具框范成篆字或图案),还准备了制作印香的模具(银篆盘)、檀香木雕刻的观音像,送给苏辙作寿礼,并赠诗《子由生日,以檀香观音像及新合印香、银篆盘为寿》,诗句亦多写香。苏辙六十大寿时,苏轼又寄海南沉香(木)雕刻的假山及《沉香山子赋》。

        黄庭坚也常合制香品,寄赠友人,还曾辑宗茂深喜用的“小宗香”香方(用沉香、苏合香等)并为香方作跋:“南阳宗少文嘉遁江湖之间,援琴作金石弄,逺山皆与之同声,其文献足以配古人。孙茂深亦有祖风,当时贵人欲与之游,不得,乃使陆探微画像,挂壁观之。闻茂深闭阁焚香,作此香馈之。”(《山谷集·书小宗香》)

        很多文人都有描写“制香”(“合香”)的诗文。如:

        苏洵有《香》写到用模具制作“线香”(取麝香、蔷薇露、鸡舌香、苏合香等香药):“捣麝筛檀入范模,润分薇露合鸡苏。一丝吐出青烟细,半炷烧成玉箸粗。……轩窗几席随宜用,不待高擎鹊尾炉。”此诗也是关于线香制作的较早记录。

        陆游《烧香》写到用海南沉香、麝香、蜂蜜等合制薰香:“宝熏清夜起氤氲,寂寂中庭伴月痕。小斫海沉非弄水,旋开山麝取当门。蜜房割处春方半,花露收时日未暾。安得故人同晤语,一灯相对看云屯。”“当门”指麝香。

        古代文人也有大量香学著述,广涉香药性状、香方、制香、用香、品香等各个领域。

        如史学家、文学家范晔曾撰《和香方》,据初步考察此书还是目前所知最早的香方专书,正文已佚,但有自序留传。撰《(洪氏)香谱》的洪刍是江西诗派的知名诗人,与兄弟洪朋、洪炎、洪羽并称“四洪”。撰《名香谱》(《(叶氏)香录》)的叶廷硅、撰《(颜氏)香史》的颜博文也是宋代知名诗人或词人。撰《香乘》的周嘉胄也是明末知名文士,所著《装潢志》也是书画装裱方面的重要著作。

        还有许多文人,虽无香学专书,却也对香和香药颇有研究,在其文章或著作的有关章节留有各种记述。例如,对于传统香的一种重要香药沉香(清凉性温,能调和各种香药,合香多用),宋代文人即有丰富的阐述。

        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香》有:“沈水香,上品出海南黎洞,……大抵海南香气皆清淑如莲花、梅英、鹅棃、蜜脾之类,焚香一博投许,氛翳弥室,翻之四面悉香,至煤烬气不焦,此海南香之辨也。……中州人士但用广州船上、占城、真腊等香,近年又贵丁流眉来者,余试之乃不及海南中下品。”

        几千年来的屡屡馨香,始终像无声的春雨一样滋润薰蒸着历代文人的心灵,而中国的哲学与艺术也向来有种“博山虽冷香犹存”的使人参之不尽悟之更深的内涵,或许其中也有香的一分作用吧。

        近世以来,香渐渐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不过,香与文人的姻缘似乎从来也没有真正断绝过。至今在许多人的书房中,仍能看到雅致的香炉和静静飘散的香烟。

        (摘自《中国香文化》,齐鲁书社出版,定价:36.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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