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性是世界上所有的语言所共有的。但是诸语言之间,其模糊程度又是各不相同的。据我个人的看法,没有形态变化的汉语是世界上模糊性最强的语言。
想要举例子,那真是俯拾即是。我先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温庭筠的两句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是脍炙人口的。其中既无人称,也没有时态,连个动词都没有,只是平铺直叙地列上了六种东西,其间的关系也是相当模糊的。但是,无论谁读了,都会受到感染。人们可以根据各自不同的人生经验,把这六种东西加以排列组合,总起来给人一种深秋旅人早晨登程的荒寒寂寞的感觉,具有极浓的艺术感染力。主人是谁呢?根本没有说出,然而又呼之欲出。如果用印欧语系的富于形态变化的语言来重新加以改写,六种东西的相互关系以及它们与“主人”的关系,会清楚很多很多,然而其艺术感染力不也相对地会减少很多很多吗?原因我认为就是,这种明确了的关系会大大地限制读者的想象力的发挥,这对于审美活动是不利的。
(摘自《我的文学人生路》,时代文艺出版社2013年3月版,定价: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