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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3年05月01日 星期三

    瞿兑之与掌故学

    姜德明 《 书摘 》( 2013年05月01日)

        1944年11月,北京的徐一士在上海印行了一本谈近代掌故的随笔集《一士类稿》。书前除有作者的自序外,还有瞿兑之、孙思昉、谢国桢的序,其中以瞿的序最长。看来瞿序不光是介绍徐氏的这本书,而是纵论了掌故随笔之学的沿革和特点,以及掌故学家的修养,等等。洋洋万余言,可以作为有兴趣了解笔记历史的人入门。

        在旧京文苑中,多年来坚持治掌故之学的,主要也是徐一士和瞿兑之两位。但,这里主要谈的是瞿兑之。瞿兑之热爱史学,专攻笔记。敌伪时期他担任过华北编译馆的伪职。他谈掌故学,先从我国正史杂史之分途,得出杂史不可废的理论。他以为“自来成功者之记载必流于文饰,而失败者之记载,又每至于湮没无传。凡一种势力之失败,其文献必为胜利者所摧毁压抑”。他平时留心各朝史事,常有所见,以为宋朝以后的史书,“事的曲折隐微,人的性情风格”,在正史中几乎全无可寻。但是,从笔记和杂书里却能找到正史所不具载的材料。于是“为救济史裁之拘束以帮助读史者对于史事之了解,则所谓掌故之学兴焉”。野史和笔记比之正史独少官气,因此亦更接近历史的真实。这也正是随笔札记之类的书向来拥有一部分读者的缘故。

        什么叫掌故学呢?历来治掌故学的人往往被人误作只是拥有无数故事的人,瞿兑之以为这是一种误解,实际上有志于历史故实的掌故学者,必须是“对于许多重复参错之屑琐资料具有综核之能力,存真去伪,由伪得真”。一句话,掌故作家一定要掌握实事求是的精神,以历史学家的见识来要求自己。

        各个朝代的野史笔记,当然是治掌故学者的资源。明代笔记盛行,流传下来的也有限,多的还是清代的笔记。谢国桢先生编撰了一部《明清笔记谈丛》,从中可见笔记品类的大略。瞿兑之所见的笔记亦不少,他以为清代文网严密,那时的笔记作者多不敢作无稽之谈。清末文字之禁失效,好事者又起而广揭历史疑案,“于是谈佚闻的纷然而起,数十年来私家刊行的专著以及散见于报章杂志,一鳞片羽不胫而走者,不可胜数。人人感觉兴趣,遂成一时风尚,至今还是方兴未艾”。这个粗略的分析,大体可信,可是瞿兑之却忽略了另外一个事实,即自清末以至民国以来,坊间也出现了不少趋时迎俗,道听途说,甚至是荒诞低级的掌故笔记。这种笔记后来成为鸳鸯蝴蝶派文学的一个支流,既谈不上史料价值,亦无文学意味。这是研究晚近笔记文学发展史的人必须注意的一个事实。我不敢说瞿兑之和徐一士的掌故笔记都是完美无误的,但总的来说,自不能与旧时流行的粗制滥造者相提并论。    

        掌故笔记大体可分为三类,瞿兑之以为一是记制度风俗变迁的;二是记人物事迹的;三是记某事经历的。根据他长期从事掌故学的经验,当事者要注意以下四点:第一要研究作者的情况,鉴别其写作背景,察考其中有无“因恩怨而淆乱是非”;有无“因辟谤而加以饰词”;有无“因表襮而多加渲染”。第二要注意时代的考订。因为即使同时代人所记同一件事,其间亦会有极大的出入。第三要注意著述能力的高低。记事者要善于把握事物的中心,得其真象,否则所拾亦不过枝叶而已。有的人甚至以为,只要向某一名人采访一次,便可得到掌故,这不是治掌故学的正道。如赛金花生前便有很多人向她打听身世,笔录下来,当作珍闻来传播。“殊不知赛金花这样的人不是真能谈‘天宝遗事’的人,倘竟以她的信口所谈为根据,则未免离题远矣”。第四是注意文字的正误。这也包括版本校勘的学问。一般除了笔误之外,如干支数字之类,历来下笔时最容易发生技术性差错。又有人以为碑版石刻可以补史文之阙,较为可信。其实也不一定可靠,因为凡有碑志,也还是由人来起草的,不察明背景,不多掌握资料,完全作为信史亦会上当。这些丰富的经验,当是瞿兑之从多年的实践中得来,可以看到他治掌故学的严谨作风。

        正因为治掌故之学必须具备以上这些基本功夫,从事这一研究和写作的人是既艰苦,也极有兴味的。瞿兑之说:“在掌故学者看来,可有不可信的材料,而没有不可用的材料。乃至平凡而零碎的片纸只字,都是很可宝贵,在某种适当的地方,必有用的。这真需要有老吏断狱的能力,头脑要冷静,记忆要丰富,心思要灵活,眼光要锐敏,不以辨证为目的而却能尽辨证之用,这才是所需要的掌故学者。”世人多以为掌故佚闻出之以轻松,作者可以信笔而书,殊不知形式随便,而落笔以前得要付出巨量的劳动。    

        培养一位掌故学者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因为他不单纯是一位考据家和版本学家,也不是一位断代的历史学家,而是一位目光四射的博学之士,或习称的杂家。从瞿兑之评价徐一士治掌故学的成就,可以让人们看到一个写随笔的掌故家应该具备怎样的修养。他以为徐一士谈掌故,“好像取之于笔记及小说者甚多,然决不仅以此为对象,其所驱遣自正史以至集部,旁及外国名著时人杂纂,凡有所见均能利用。甚至旁人视为毫无价值的,经他的利用,也无不当”。这就要求作者具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和文采。此外,徐一士不仅有旧学修养,又长于英语,富于近代学识,旁征博引无不注明出处,所以瞿兑之对徐颇有一些溢美之词,甚至说徐一士的随笔已达到掌故学家不曾达到过的境界,“也可以说自有徐君而后掌故学可以成为一种专门有系统的学术”。实际如何,当然还要作许多具体分析。但是,近几十年来很少有人重视掌故学的生灭。对于瞿兑之、徐一士在这方面的努力也几乎无人提到,这显然稍欠公允。

        谈到掌故笔记的文风,当然首要的是条理清楚,科学准确,不喜藻饰,可是也要涉笔成趣,避免枯燥沉闷。这样也就增加了笔记的可读性,吸引更多的读者,掌故随笔也就有别于一般历史学家的笔墨了。可惜这样的笔记我们见到的还不算多,大概邓拓同志的《燕山夜话》,从思想到艺术便具有这样一种魅力吧。而我们所见到的谈近代掌故学的有关文章更少,介绍写作经验的几乎没有,瞿兑之的议论还是对我们有所启发的。

        瞿兑之的掌故笔记著作常见的是《人物风俗制度丛谈(甲集)》,1945年3月上海太平书局出版。他在本书自序中说:“随笔之书,人皆喜读,余尤嗜之若性命。”这本书当然也是我们检阅他的理论的最好依据。在这以前,作者已有《方志考稿六编》、《中国社会史料丛抄》、《汪辉祖传述》、《北平史表长编》、《同光间燕都掌故辑略》和《杶庐所闻录》等书出版。这些书,连同《人物风俗制度丛谈》早已绝版多年了。

        关于瞿兑之的身世,高伯雨在《听雨楼随笔》中说:“兑之名宣颖,晚年号蜕园,诗文书画都有很高的造诣,尤其是史学、掌故,最为出色当行。他是光绪末年的第一任外务部尚书兼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瞿鸿机的第三子。”按1933年长沙瞿氏印有瞿鸿机的《使豫日记》、《使闽日记》两种。王湘绮的《湘绮楼日记》里,还记有贺瞿兑之结婚的喜联,时在宣统二年(1910年)。王湘绮称赞他“文笔雅畅,年始十七”,诚然是一位诗文风流的公子哥。高伯雨又说,瞿兑之的岳父聂氏担任前浙江巡抚,娶了曾国藩的女儿曾纪芬为妻,因此瞿兑之又是曾国藩的外孙婿。果然,1931年瞿兑之编撰过一部《崇德老人八十自订年谱》。崇德即曾纪芬。

        几年前,我偶然见到瞿兑之的一部稿本《观我生录》,似乎未经整理,也未刊行过。前面有一篇短序:“己巳(1930年)元旦,独起甚早,红笺发笔之后,发兴写此册记吾家先德旧闻,暨我生所历,以诏示儿辈,取颜黄门赋名为名,以身所遭遇略有可拟也。”所谓“红笺”,题为《元旦试笔》,共得十六字:“身健家安,时和岁稔。气迎天喜,福与春长。”

        1930年至1931年之间,瞿兑之曾经在天津南开大学兼课,每周往来京津一次。1932年任河北省政府秘书职务,居天津。前后又曾作淞沪之游,并赴广州办理学海书院事务,撰有《告诸生书》。从笔记中看,他于“庚申(1921年)入都赴值国务院秘书厅”。丁卯(1927年)以后辞去职务,至庚午(1931年)又任北平研究院编辑。

        瞿兑之在笔记中自白:“吾习性乐于安便,不能为人驱使而亦不愿驱使人。一生大愿,但欲得容膝之居,布衣蔬食,左图右书,偃仰自恣,斯获我心。然人事相迫,何日得遂麋鹿之性哉。”这当然是旧时知识分子的一厢情愿,未必能实现的,而他后来竟亦乐于为他人所驱使了。最不得体的,是他当过王揖唐的幕客,并劝进周作人出任伪教育总署督办这件事。这些在周作人的日记中也略有记载。    

        瞿兑之殁于1973年,时年80岁。他的晚年是在新社会度过的,似乎久矣不再写掌故随笔,但有整理校订的若干古籍出版,其中包括《通鉴选》、《楚辞今读》、《左传选译》、《史记故事选》、《汉书故事选》、《后汉书故事选》等。他的最后一本书,似乎是1964年中华书局出版的《汉魏六朝赋选》。

        掌故学冷落了多年,现在真的到了给它恢复名誉的时候了。希望今后不断出现如《燕山夜话》那样的优秀随笔作品,更希望多出现一些新的掌故学者和随笔作家。

        (摘自《燕城杂记》,复旦大学2012年4月版,定价:3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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