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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2012年09月01日 星期六

    马未都杂志

    马未都 《 书摘 》( 2012年09月01日)

        宋朝人把零星记载的传闻、轶事、掌故等笔记合集出版叫做杂志,马未都也写了许多小文,没有系统,也没考虑过章法,集合成集,名为《马未都杂志》,本文节选此书,故亦用书名做了题目。

        我的情人 

        今天是情人节,我的《百家讲坛》在这一天全部播完,四个单元五十多讲,一年多的时间出了五本书,书的内容更丰富。中午我坐在电视机前,自己听自己讲最后一课,有些感动。我们能生长在这样一个国度,拥有这样一个文明,是我们中国人的福气。

        我们民族灿烂辉煌的文明创造了我们的文化,反过来,我们的文化又在影响我们的文明进程。鸦片战争后,由于西方列强的欺辱,我们曾怀疑过我们几千年来形成的文化,也曾盲目地强烈地批判过它,并长达百年之久。痛定思痛,我们今天才明白我们民族只能依赖我们自己的文化,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再次成为世界最强国,一定是依赖我们的文化,而不是其他。

        收藏本是通过文物来说明历史,阐述文化。文化非常抽象,讲解起来不易,尤其是电视这种大众平台,奢谈抽象的文化恐有困难,所以我就借用文物这个具象,来说明抽象的文化。观众或读者通过了解文物,如果更加喜欢传统文化,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在结束时说,文化要通过中华民族每一个人之手传递,才能生生不息,真是肺腑之言。

        文物在我的前半生中很重要,是我的情人,给了我无尽快乐。我把情人给我的乐趣通过《百家讲坛》重新讲述,不仅让我再次体验了这个乐趣,还让观众也能感受这个非凡的乐趣。文化是大众的情人,不会亏待每一个喜欢它的人,它会给你无穷尽的乐趣,这个乐趣一定伴随你的一生,超越任何情人。

        缶的喜剧 

        奥运缶在后奥运时代很是风光,北京的拍卖会上,什么东西也卖不过缶去。拍卖公司为了方便,成组推向市场,最终拍了一个多亿,令人咋舌。我看报纸在拍卖前说,奥运缶不可转卖盈利,只供收藏,这条违反常识与法律的规定不知是谁的意思,我知道后果一定很严重。

        果不其然,几乎是拍卖第二天,我手机中就接到短信说,有缶要卖,“此缶适合公司、家庭摆设,极尽炫示公司实力,主人尊贵”云云,半文不白的广告词,令人无法不怀疑是垃圾短信。但紧接着大报小报地推波助澜,连价格也标明不低于14万,山寨版的缶也跟着起哄,说奥运缶不能满足国人收藏之热情,本公司按1:1的比例高仿,细节比真缶还精细,真可谓“假亦真来真亦假”,我估计一代人之后鉴定奥运缶就能混碗饭吃。

        缶是什么,估计百姓弄不清楚。缶是瓦罐,盛酒盛水,地位自古不高。《礼记》载:“五献之尊,门外缶,门内壶。”你看内外有别。“击缶而歌”说的也是饭前饭后的娱乐,不是正经的演奏会。至于蒙皮大方缶,在2008年8月8日晚8点8分之前,全世界哪儿也没有,曾侯乙墓出土的那个青铜鑑缶(奥运缶的原型)说起来也是个定名误会。缶的本义是瓦器,吴昌硕晚年自称“老缶”,意思是说已禁不起折腾了。朱子家训中“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一句表明的也是缶的地位。

        蒙皮的缶历史上没有,蒙上皮敲打怎么说也是鼓。至于奥运缶以其特殊性及历史性的误会,在收藏领域昙花一现再正常不过,它作为文物之特性没有对错。错的是盲从,趋之若鹜,在旁观者看来是一出免费的喜剧。

        捡漏难 

        古玩行有一个行业术语叫“捡漏”,意为用便宜的价钱买到价值高的古董,这个捡漏必须以时值体现。20年前买的便宜,放到今天即便是天价也算不上捡漏,那算是时来运转。

        过去我逛地摊,逛小古玩店,捡漏是家常便饭。那时许多商贩没有技术,做这一行只是被逼无奈,按生意法则将本求利,三块钱买五块钱卖是常事。那时在天津沈阳道讨价还价时老听到一句话:“我有本儿管着呢!”言外之意买主得加钱。

        捡到漏无疑是愉快的,能深刻体会“知识就是财富”这句格言。每一次捡漏都是范例,如记下来可以写一本教科书,可惜手懒未写,今天想起来每件事都漫漶不清,才知“好记性不如赖笔头”的古训是真谛。

        拍卖的销售形式是欧洲人发明的,古罗马时期就公开拍卖奴隶,不顾人的尊严。欧洲的各类拍卖大小不一,随时随处都有。早年我去欧洲,从未空手而归,捡不了大漏也得捡个小漏。这些年国内收藏风起云涌,把欧洲市场都惊动了。前两日我去英国伦敦的一个小拍,在纷杂的拍品内发现一只拳头大的小杯,估价仅600英镑,我拿起来看了一眼,就知“天漏”在眼前,于是不动声色地放回原处,等待拍卖日的到来。

        5月15日,我在北京一家小餐厅正吃晚饭,电话的另一头是伦敦拍卖现场。我试图在电话里捡漏,等到96号拍品出现,我还老练地让佳士得公司的人先别举,看看现场情况再说,此件拍品的价格在1分钟之内扶摇直上,尽管中间我沉不住气叫了几口价,也如同雨天向窗外泼一杯水般无声无息,此杯最后以38000英镑成交,连佣金共46850英镑,差不多是估价的80倍,显见没有“漏”了。捡不到漏对我不算个好事,但对民族却是个天大的好事。

        打眼易 

        在古玩行里,捡漏的反义词是“打眼”,把东西看错了,以高价买了低值的“古董”算是打眼。打眼也分两层,一是把假货看真,二是把低值看高。低值看高了还有等待升值的可能,说不定哪天就翻身道情;可把假货看真基本就回天无术了。过去打了眼没人声张,也不退货,赔得起钱,丢不起人,往床底下一塞,吃一堑长一智。

        白明先生写过一本书《打眼》,我还为其作序,说他敢于晾晒自己在途之伤,算是一份勇气。此书所写的打眼故事还是停留在初级打眼上,有点儿像小学生算术,就是计算类错误,属于粗心,方法类错误上还谈不上。

        中级的打眼一般都出在方法论上,判定事物的方法总是不得当。这类人懂一些古董的基本知识,摩拳擦掌地也上过阵,或许歪打正着地也买过几件好东西,做生意也赚过钱,但基本功训练不扎实,像打游击战,一遇上正规军就会遭殃。有时突不出重围,战死沙场,心胸宽的就酒后茶余以此为谈资,蔑视群雄。

        最高一级的打眼问题不会出在技术上,也不会出在方法论上,往往出在心理上,看看许多世界冠军再度出山时的状态,就知心理问题是前行的最大障碍。地位越高的人越容易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尤其当价格因素再扰乱视线,人犯错误理所当然。人是有弱点的,一旦弱点被对手抓住,不打眼才算是奇迹呢。

        所以说,喜欢收藏避免不了打眼,怕打眼就别去收藏。这么多年来,我也没少打眼,三个层次都走过,经验就是这样积累的。人不怕犯错误,就怕重复犯错误,重复犯错误至少说明在这个问题上你没有进步。

        顺便说一下,把真东西看成假的也算打眼,这层打眼更不易总结经验,因为不刻骨铭心。其实我一直认为,放走一件真东西比买了一件假古董损失更为惨重,为高手之大忌。

        堵漏灵 

        “堵漏”是一句相对“捡漏”的玩笑语,与水管工的工作无涉。古玩捡漏过去是藏家或商人的意外之财,显示个人的眼力(南方人叫眼光)和对物的判断力,当然捡漏还得依赖机缘,所以说此事公平,不是眼力最好的人就一定能捡到最大的漏。这几天在拍卖会上朋友问我:“捡到漏没有?”我就开玩笑回答:“没有,只堵了几个漏。”意为我没捡到便宜,别人也甭想买便宜了。

        历史上中国古董界没有拍卖这么个行业,这个行业神秘,都是师傅手把手地教。建国以来我们第一代文物鉴定大家许多人早年都在古玩店学徒,从给师傅沏茶、扫地开始。即便到了上世纪90年代,大学里也没有教授鉴定这门课程,全国大学设考古专业的就没几所,鉴定算门手艺,不算学问。

        这些年大学里开始重视鉴定专业,因为有需求,各类短期、中期培训班很多,良莠不齐。说一点儿好处没有也是瞎话,但绝对出门上不了战场,半会不会的状态有时更耽误事,俗话说“淹死会水的”就是这层意思。

        鉴定这门学问过去言传身教一定有道理,实践出真知。有些最初大字识不了几个的学徒最终也能成为业内专家,就凭的是摸爬滚打,一辈子不离不弃。我过去就见过老专家用“对的”、“错的”这样简单的话语作出判断,问他道理,他往往也讲不太出。讲不太出不是心里没数,而是茶壶里煮饺子,有数也倒不出来。

        这些年由于文物连年创纪录,颇受社会青睐,许多人像投身革命一样投身进来,十余年来也真有不少人练就一副火眼金睛,知道真假,知道优劣,加之又有商场上的经验,让每一场世界各地的中国文物拍卖都有中国人的影子,都有中国人坚定伸起的手,让“捡漏”成为历史,让“堵漏”成为一种扬眉吐气的英雄行为。

        邦瀚斯 

        世界上除了苏富比(Sotheby’s)、佳士得(Christie’s)两大国际拍卖巨头之外,还有一些坚守阵地的局域拍卖公司。美国的邦瀚斯(Bonhams)拍卖公司成立虽晚于苏富比(1744年)和佳士得(1766年),但也成立于18世纪后期的1793年,至今也逾二百年了。

        邦瀚斯拍卖公司不国际化,总部设在美国旧金山市,只在纽约有个办事处而已,别无分号。这两年中国人水银泻地般地无孔不入,屡屡去旧金山淘金,逼得邦瀚斯的图录上也羞羞答答地添上几处中文,以招徕生意。

        我这么晚了(凌晨2:40)不睡,实际上在等邦瀚斯远在大洋彼岸的一场拍卖。由于时差,我们想买的东西估计得熬到下半夜三点以后,其结果尚不得而知。前方传来的消息不祥,说是各路捡漏高手已云集于此,想必呆会儿有一番恶战。我们准备竞拍的是该场8131号,黄花梨全素四件柜,俗称顶箱柜,尺寸适中,品相也好,只是估价过低:6万至8万美元。由于诱惑过大,许多藏家、商家不远万里飞赴现场,连我也得熬夜,等待出手 (欲出价600000美元!一会儿有了结果再接着写)。

        深夜三点半,电话终于打过来了。北京、香港、旧金山三方通话,普通话粤语英语交替进行,紧张而有序。博物馆的董事嘱咐我,多出几万也要买下,本着这个原则,这对黄花梨顶箱柜最终以37.5万美元落槌,连佣金共45万美元,算是合理价位,没有超出心理预期。

        拍卖是西方人的销售方式,古罗马时期定下的竞价原则,价高者所得,公正公开公平。而中国人过去并不是这样,喜欢不透明,讲究袖来袖去,在宽大的袖中攥攥手指头,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成交,谁也不知道其价,与拍卖形成巨大反差。

        乾隆宝座 

        苏富比拍卖公司征集到一件乾隆朝紫檀龙纹大宝座,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宣传,图录破天荒地印了两本,可见其为求善价不惜血本。

        我在拍卖的前一天陪朋友前去香港看预展,会场设在香港会展中心。紫檀宝座的龙纹放大了不知多少倍,耀眼夺目地贴得哪儿都是,各路买家个个不露声色地摩拳擦掌,等待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宝座最早是为释佛尊坐专属坐具,后来逐渐演变成皇帝的坐具,臣子百姓不得僭越。清代以后,宝座越做越讲究,尺寸也越来越大,已知目前最大的宝座在颐和园,宽近三米,远远大于一般的罗汉床。由于中国人的起居由席地低坐进化为高坐,睡卧的地方在潜意识中仍是室内中心,久而久之,中心之座再怎么改进,仍保留了床的雏形。换言之,宝座不是放大了的椅具,而是缩小了的床。

        苏富比的这只宝座在近十年全球拍卖中应该是最好的一只,宽1.40米,尺寸适中,满饰龙纹,刀法娴熟,加之此宝座在1935年日本山中商会展出过,而当时山中商会几乎买净了原恭王府的古董,由此推论,此宝座极有可能是恭王府旧物。

        拍卖开始后,所有买家一开始都扭扭捏捏地不肯出价,1500万到2000万元港币时显得冷场,这时有一买家高呼一声3000万,拉开了朦胧的序幕,大概有近二十个买家杀入。基本上是中国人。几分钟后,宝座在7600万港币高价成交,加上佣金共8578万,创出中国古家具世界纪录,中国人扬了眉,外国人吐了气。

        (摘自《马未都杂志》,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年12月版,定价:24.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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