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老头儿老太太中间特别流行养生。我以前觉得“养生”是特别精致的老年生活，无论是吃还是运动都得特讲究，早年间流行喝大枣瘦肉木耳汤，据说养心，那会儿去谁家都喝这个，全当鱼肝油用。后来食补已经不全面了，为了全方位养生，市面上出了不少这类让人自学成才的书，看完一家能出好几个赤脚医生。当然，人家书里讲的可不是瞎说，全有理有据的，让你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特当真。
对门赵文雯她妈有一天钥匙别防盗门里拔不下来了，正鼓捣，我上楼了，老太太扫了我一眼说：“你整天别老猫着个腰，颈椎有毛病吧？”我随声附和着，老太太又说了：“我今天早晨看电视了，养生里讲的，治颈椎得在地上爬，每天至少两百下。你得做啊，颈椎可是挺重要的。”在老人的叮咛里，我一把将钥匙拔下来了，她临进门强调一句：“得爬啊！”在我早把这茬儿忘脖子后面的时候，我妈来监督了，进来就问：“爬了吗？”我刚吃一肚子饭，没辙，不是百善孝为先吗，爬吧。我一边爬，背上还驮着一个小的，就差挨鞭子了。俺娘说怎么锻炼都比往电脑前一坐强，对门说了，动物都用四肢走路，没得颈椎病的，所以，她数着数着，到六十多步的时候我几乎就趴地上了，倒不是没劲儿，主要是膝盖的皮都快秃噜了。转天下午在楼外看见赵文雯她妈，老远我就喊：“我昨天——”老太太声比我还大：“我昨天忘了告诉你了，得蹬起来爬！”合着不用膝盖啊，还爬错了。晚上我像没进化好的人似的，撅着屁股蹬起来跑，快着呢，没一会儿工夫几个屋都转到了，最后撞沙发上眼冒金星了。等我直起腰来的时候，觉得这办法真不怎么样，四肢着地的动物虽没颈椎病，可它们寿命还短呢，不养生了。
有一天去赵文雯家，看见她娘在床上趴着，吓了我一跳。“病了？”“没有，我妈体验新学来的保健方法——匍匐不前进，每次两百下。”我大笑，老太太也乐，告诉我，这是书上中医经络学里说的，腹式呼吸能打通任脉，在床上躺着练蹬腿儿能打通督脉。谁都想多活几年，于是，闲来无事的俩中年妇女双双躺倒在地，张着俩手开始踹腿。然后，老太太让我们用肚子呼吸，说小孩儿生下来都这么呼吸，给肺减少压力。咱也没想明白，孩子们为什么放着鼻子不用呢，再说肚子上也没大眼儿，肚脐又是死的，打哪儿出气儿呢？老太太没给我答案，告我吸气的时候鼓肚子，呼出的时候就瘪下去。我斜眼看赵文雯，她颇受亲传，跟有人拿搋子直接往里给气儿似的，有起有伏的。我踹了她一脚：“你知道脉都在哪儿呢吗？”她摇摇头，“身上长着呢呗。”要有个人这会儿进屋，眼瞅着仨大活人全睁眼躺着，有俩居然还没干没净地倒在地上，非打120不可。
养生培训班是有进度的。一星期以后，赵文雯她妈也不打哪个老姐妹那讨教来金鸡独立法，而且还得闭着眼睛，说这样预防老年痴呆症。在老太太圆睁二目抬起一条腿还晃晃悠悠的时候，我们赶紧把老太太一把扶住，这功不能练！我说：“把眼闭上，摔一跤，没准儿就提前进入老年痴呆了。”老太太点头称是，这招算是给否了。
对于儿童经络学，老太太也有一手，书上说了，孩子不爱吃饭就是有积食。孙子来了，先不让玩，掀翻在床，捏着孩子后背的皮几下往上一拽，说这叫“捏脊”，提高免疫力的。孩子挺有咬劲的，生给捏青了一块。第二步，挑“积食”，拿根针，照书上说的在火上烧烧，拿酒精擦擦，这就要往孩子手指肚上扎。老太太说自己眼神不好，让赵文雯来，她哪儿下得去狠手啊，比画两下，把针给我。人家孩子我能扎吗，还不如直接扎我心上呢，针又交回老太太，她戴着老花镜在台灯底下这就要下手了，我们都把脑袋别过去。瞬间，扑地一下，破了，一挤，哪有什么“积食”的黄水啊，血都出来了。
后来书里又写了，拿身体撞硬物能起到按摩内脏的作用，我说怎么那么多老年人跟树过不去呢。可赵文雯她妈要撞的是墙，得气沉丹田拿肚子撞，这事想着就有难度，正面不好对抗。这哪是养生啊，纯属自学硬气功。在我的强烈建议下，大家停止修炼了，爱活多长活多长吧。
（摘自《乐意》，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9月版，定价：24.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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