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送花的情人

    常听别人说，异国婚姻之间，总是有文化差异要克服。天下本来就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沟通，因为文化或语言差异而误解对方的意思，或是有不同的期待，也是难免，不过有些差异与其说是文化差异，不如说是个人差异，比如为了“花”事。

    我的这个情人老公，从来不送花。

    从我们认识以来，我沮丧的时候，他会把甜甜的糕饼买来甜我的嘴；我饿的时候，他会下厨做一顿好菜暖我的胃；我有话要说的时候，他会坐在身旁认真听我的心；我快乐的时候，他比我更快乐，因为这种时候我不会找他麻烦。他是个温厚的情人，但就是不愿意送我一朵花。我问他为什么不送花，他说：

    “花很无聊，开了就谢了，一点也不持久，还不如草好。”

    我谆谆善诱：

    “可是花很美啊，花开花谢本来就是正常的。重点是，花是给我的，不是给你的，你不喜欢不要紧，我喜欢，所以你应该送我啊!”

    他想一想：

    “那，我自己做花送你好了，生日、情人节、圣诞节，不同的节日做不同的花，以后你会有好多好多我自己做的花。”

    这一招有效，我也不再坚持了，开始快乐地收起他亲手制的别致纸花。但是，我仍然是俗气的，纸花收了几次后，我又开始想念起鲜花的娇艳：

    “亲爱的，我还是想要真的花。”

    他想一想：

    “好，明天我们去买盆栽，既然要买花就买可以种的，不要那种花店里插着的、很快就谢掉的花。”

    可以种的?坦白说，这里能够种在室内还长得好的花种类真的很有限，算来算去就是那几种，也不是我最爱的花。不过，反正有花就好，于是我们买了一盆小花，供在窗台上。可惜，也许是室内暖气过暖，也许是我们浇水太多，总之娇弱的花儿不适应，很快就枯萎了。

    想要情人送鲜花的简单愿望一直无法达成，某天我们正好有小争执，我哇啦啦地一阵碎碎念，当然少不了把要一朵花也要不到的委屈加进去，这回他低着头说：

    “我明天去买花送你。”

    他的反应让我惊喜，花终于给我盼来了吧?虽然这样强盗式的要法实在不高明也不温柔，但是想到快要有花了我也开始雀跃起来。情人送的第一束花，会是什么呢?想着想着，我也忘记刚才在气什么了，看来这个架还不是白吵的，最起码转了转他的顽固，也换得一束鲜花。

    第二天，他回家，带了甜点，也送了小礼，可是，没有花?!

    他说：

    “我今天去花店要买花，站在那里选了好久都挑不到我觉得漂亮又适合你的花，所以我决定不买了，还是买别的送你。”

    哇——我真的被打败了!

    花事发展至此，我也觉得好笑起来，这么容易打动女人心的小东西，要他下手买却是比登天还难，显然他真的很不会讨好女人，宁可花时间精力去做其他的替代品，就是不肯买一束既便宜又省事的鲜花。

    不喜欢送花，这位情人倒是喜欢种各种小东西。所有我们吃完后有种子的东西几乎都被他种过了。我们在室内种过柠檬、仙人掌、橘子、葡萄，好像什么都试过，就是没有什么真的长出成果来，顶多发发芽长几片叶子就不了了之，倒是柠檬叶曾经长得很茂盛，但是还等不及有小柠檬，就被我们当时的室友给薰死了。

    我现在也不太想花了，爱的确不一定要用鲜花传达，只要能从生活中一点一滴感觉到爱意，有没有花，其实真的不重要。尽管，从情人手中接过一束花的感觉，的确是特别的美好。

    结果有天早上起床，他正在那里洗碗，看到我就兴奋地说：

    “亲爱的，你知道吗?我们家今天多出一盆新的花哟!”

    “花?在哪里?!”我也兴奋地开始四处张望，心想，他该不会是开窍了吧，偷偷弄了束花给我还是怎么着?

    结果他手一扬，指向桌面：“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桌的正中央不偏不倚地站着一株刚刚发芽的小白洋葱，上面的绿芽青翠可爱。小白洋葱是我们上礼拜买回来做菜用的，现在被他精心放在我们的小陶盆里，正稳稳地站在土壤里等着长大。

    我哭笑不得：“这就是你说的新花呀?”

    “是啊!”我这位情人显然非常满意他的新宠，完全没有意识到旁边的老婆已经笑得不支倒地。

    第二天情人节，我们出去吃了一顿好菜，末了，他说：“现在吃饱了，我带你去看花／画，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我们买回家。”

    “你说什么?”我放下筷子，一来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二来他的中文“花”与“画”发音不清，到底是要去看花，还是看画?

    “我说，我们去买花／画给你!”

    “你是说，这个花——吗?”我用手比了一个花的形状，确定他说的是——花。

    “嗯。”他笑着点点头。

    我开始眼睛发亮，看着他笑了起来，我这个不肯送花的情人，居然——要——带我去买花!

    而我，则像是个从来没收过花的小女生，突然之间为了多年的等待兴奋不已，就为了一束花。几年的花事折腾下来，现在这位先生早就开窍了，不过还是爱送盆花不爱送鲜花。今年的情人节那天，他一回家就捧上一大束“伪装”成鲜花的报纸，我兴奋得哗啦啦地把报纸速速拆开撕下，原来是个玫瑰小盆栽，果真是本性不改呀。

    “你看，这个小盆栽上面画了一个红心，还附了粉笔，可以写字哟!”我的情人很兴奋地说，然后二话不说拿起粉笔，在红心正中写上我们的名字，开始细心地为盆栽浇水。我笑了，盆花也好，鲜花也好，这就是我那不爱送花、永远的情人。

    （摘自《北欧四季透明笔记》，三联书店2010年2月版，定价：3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