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与太医院
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或作二十年,曾发生宫人谋逆弒世宗之案,宫女伺帝熟寝,以帛缢帝项,误为死结,得不绝。《明史·后妃传》谓帝当时“病悸不能言”。《方技列传》则说,“宫婢杨金英等谋逆,以帛缢帝,气已绝”。结果虽没有死,呼吸窒息后是经过一番急救的。
用药急救的是太医院使许绅,太医院使为太医院的主持人,按明制是正五品,许绅历加工部尚书领院事,尚书为正二品,可见他官职崇高,也许因为医术的精湛。《明史·方技列传》载其急救的经过云: “绅急调峻药下之,辰时下药,未时忽作声,去紫血数升,遂能言,又数剂而愈。帝德绅,加太子太保、礼部尚书,赐赉甚厚。”
为帝王治病,医好了固然有赏,医不好是有罪的。许绅这次为世宗急救,事前并没有多少把握,心中十分恐惧。 《明史》云: “未几,绅得疾,曰:吾不起矣。曩者宫变,吾自分不效必杀身,因此惊悸,非药石所能疗也。已而果卒。”
太医治病不效,历代都有处分,但极少处以死罪,贬职降官则极普遍,也有仍令戴罪继续当差。宫廷医疗的此一专设机构,明清称太医院,唐称尚药局,宋称御药院。
明制,太医院院使一人,院判二人,其属御医四人,后增至十八人,吏目一人,后增至十人。太医院之外,并设御药院。清承明制,官名大体相仿,唯人数略有差別,御医十五人,吏目三十人,医士四十人,医员三十人,明代大约也有医士医员等职位,但《明史·职官志》未载。
这些太医,采分科专业的训练,《明史·职官志》云,“太医院掌医疗之法。凡医术十三科,医官、医生、医士,专科肄业:曰大方脉,曰小方脉,曰妇人,曰疮疡,曰针灸,曰眼,曰口齿,曰接骨,曰伤寒,曰咽喉,曰金镞,曰按摩,曰祝由。凡医家子弟,择师而教之。三年、五年。一试、再试、三试而黜陟之”。
大约为了帝王的安全,烹调进御的药剂,太医必须先尝,《明史》云,“烹调御药,院官与内臣监视,每两剂合为一,候熟分两器,一御医内臣先尝,一进御”。这个尝药制度,不自明朝开始,大约为历代宫掖成规,《新唐书》载唐制亦云,“药成,医佐以上先尝”。
并非死于绝症
宫廷医药制度的周密和用人的审慎,使帝王的健康和生命,得到安全保障,然从帝王的平均年寿去看,并不很高,并且很低,前已言之。这当然不是太医们医道不良,最主要的还是医学知识和技术的限制,绝不如现代的进步。正史所载帝王之死,都很简略,不过叙明何日不豫,何日大渐,以及何日崩,很少记载所患什么病症。从可靠资料加以钩稽,若干帝王致死的疾病,在今日看来,并非绝症,而是极易治疗而决不至于致命的,无奈昔日无此技术,无此特效药剂。
明朝做了三十天皇帝的光宗(泰昌帝),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八月即位,隔不了几天,即病腹泻,也有记载,说他病痢,内侍崔文升进了大黄泄药,帝一昼夜三四十起。崔文升任司礼秉笔,兼掌御药院,他原是神宗(万历)宠幸郑贵妃宫中内侍。郑贵妃尝有阴谋,欲神宗舍长子光宗而不立,立其所生的福王为太子,后来所谋未逞。崔文升进药之后,外界传为郑贵妃所使,帝服药后非常委顿,群情疑骇。
据传清慈禧太后也是病泻而死的。在今日看来,这不是致命之疾。如果因直肠癌而引起的泄泻就比较麻烦,然而光宗死时仅三十八岁,大概还不到患癌症的年龄,且从记载上看,当是一种急性痢疾。
不死之药
今日科学虽发达,但还没有发明不死之药。人类之希求生命延续,也许出于本能动机,尤其身为帝王,尊荣富贵,更觉得生命之值得留恋。服食而求长生,在汉朝已有人知其谬妄荒诞,古诗云:“服食求长生,多为药所误”。
然自秦皇汉武遣方士觅不死之药以降,后世帝王热心这种谋虚逐妄之举者,不乏其人,而以唐代为盛。汉而后,到第四世纪的晋哀帝,信方士言,断谷饵药,以求长生。只做了四年皇帝就死了,年二十四岁。
晋初有一位炼制仙药的专家,名葛洪,字稚川,著有《抱朴子》。此书一直流传到今天,其内篇有《金丹》、《仙药》、《黄白》三卷,专言炼丹之术。晋哀帝和后代帝王,服食仙丹,何以会药发中毒,也许从葛洪的著作中,可以略窥端倪,盖所谓仙药的原料,有些是有毒的矿物。
仙药的原料,据《抱朴子》说,上者为丹砂,次则黄金,次则白银,次则五玉,次则云母,更有雄黄、石桂、石英、石脑、石硫黄、曾青等等。
《世说新语》言魏何平叔(晏)服五石散。五石散为五种矿石合烧而成的粉末,《抱朴子》云,“五石者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也”。
原料不一,炼法亦殊,《抱朴子》所举,有九鼎神丹、太清神丹、九光丹,以及岷山丹法、务成子丹法、羡门子丹法、赤松子丹法等数十种。
据他说,各种矿物炼时可互为变化,黄金可炼成液体,所谓“金乙太液”,矿石丹砂也可炼成黄金或白银,故炼丹又称黄白术,然“真人作金,自欲饵之致神仙,不以致富也”。
中毒送命之君
《抱朴子》对当时及后代的服食炼丹是很有影响的。唐代非但在士大夫间流行烧炼仙药,在十九位帝王中,先后有六君,其中因服药而中毒暴毙的亦颇有其人,虽然所用方法,未必尽同于《抱朴子》。
史称英明之主,完成“贞观之治”的唐太宗,他颇热衷此道。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使方士那罗迩婆娑于金飚门造延年之药”。此一方士是个外国人,可能是来自印度的胡僧。
后来太宗之子高宗,将饵胡僧卢迦阿逸多之药,郝处俊谏曰:“先帝令胡僧那罗迩婆娑,依其本国旧方,合长生药,征求灵草异石,历年而成,先帝服之无效,大渐之际,高医束手”。至宪宗时,李藩亦谏阻宪宗的服食曰:“文皇帝(太宗)服胡僧药,遂致暴疾不救。”
这两个文件,说明了唐太宗服食非但无效,而且是死于丹药的。
宪宗,他没有接受李藩的谏劝,仍惑长生之说,臣下荐山人柳泌,帝以泌为台州刺史,令其采天台药合金丹,服之日觉燥渴。裴璘上言:“金石性酷烈,加以烧炼,则火毒难制。”不听,帝益燥甚,数暴怒责左右,人人自危,至是暴崩于中和殿。
宪宗之子穆宗,听信僧惟贤和道士赵归愚之说,亦饵金石。
再下一代的敬宗,有道士刘从政,说以长生久视之术。请求异人,冀获异药。帝惑之,乃以从政为光禄卿,号升元先生。又遣使往湖南江南及天台采药。
武宗,在藩邸时,早好道术修摄之事,及即位,又召赵归愚等八十一人于禁中,修符篆,炼丹药。所幸王贤妃,私谓左右曰:“陛下日服丹,言可不死,然肤泽日消槁,吾甚忧之”。后药发燥甚,喜怒不常,病既笃,旬日不能言。
宣宗,饵太医李元伯所治长年药,病渴且中燥,疽发背而崩。
五代时的南唐烈祖,亦好丹药,药性多燥怒,有司奏事必至厉声诃责。陆游《南唐书》谓:升元七年二月庚午,帝崩于升元殿。临崩谓齐王璟(烈祖子)曰:“吾服金石欲延年,反以速死,汝宜视以为戒。”
明朝好方技道术者有两帝,宪宗(成化帝)和世宗(嘉靖帝),有不少僧道术士,因而得官或得封。宪宗留意的是房中秘药,僧继晓,以秘术进,赐号“通元翊教广善国师”。世宗则专求长生。晚年因求仙而日病,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十一月服方士王金等所献丹药,病益甚。王金且伪造诸品仙方,与所制金石药同进,其方诡秘,药性燥,帝服之,于十二月崩。
(摘自《帝王生活·上编》,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1月版,定价:2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