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是人一生的主题。成长小说将焦点放置在成长主体的建构上,通过各种叙事手段,创作出形态各异的成长主体,从而表达自己的主题意蕴。由此,书写童年记忆的作品基于不同代际作者的不同经验,呈现出风格迥异的成长图景,其后蕴含着成人作家对童年生命的思考,和对童年生命形态由衷的赞赏。不同时代个体童年叙事所展现的历史童年之景,既凝聚着作家难忘的童年经验与记忆,更根植于中国文化深厚的内蕴中。
21世纪以来,将童年经验融入文学书写的儿童小说创作出现了一批精品,如《童年河》《苏北少年堂吉诃德》《吉祥时光》《红脸儿》《阿莲》等。这一股童年回忆性书写的热潮,虽然带领我们在个体童年的记忆中重返童年现场,但其志并非仅仅旨在怀旧,而是挖掘童年精神的内在本质,以指认现实的童年生活。温建龙的《行走的月光静悄悄》显然也是这样一本从自我的童年经验出发,却旨在为今日童年生活注入深厚生活感受、人生体悟的作品。
《行走的月光静悄悄》一开篇,描摹了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北方一个普通山乡的风土画卷,一个普通乡镇中学开学之初的校园景象,把读者带入了作家的青春。童年记忆生长于作家个体内部,是其写作儿童小说最原初的动力和叙事资源。成长中形成的各种经验、感受都将内化于作家的生命活动中,个人的感受与记忆是核心与基础。
成长小说往往需要具有一定的时间维度,在行动元结构中,使成长这样一种基本的物质材料得到足够而连续的显现。就像一根长长的毛线纺织的过程,毛衣上的每个结点都相当于主人公成长的关键点;每一个结点叙述的完成,都标识着主人公的一次变化,在经历中可清晰看到其角色的逐步演变和转化。无数结点的连缀,就是为主人公塑形。
作家当下主体的心灵体验,与过往童年世界的真切记忆相互碰撞时,既是时间的回溯,更是一次作家的精神还乡。当过去的人和事作为一种独特审美意识纳入自己的人生体验,又与当下的记忆与意识产生交叉重叠时,作家实际是在对记忆的回溯中,完成与当下儿童读者的对话。由此,小说通过日常的生活镜像,对少年的生命内蕴和精神特质予以真实的观察,对其身心成长秘密及自我体验做出刻骨铭心的探索。
时代背景是童年记忆生成的历史语境,每个作家都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童年记忆,但个人经验的纯粹性也不是绝对的——因为每个个体都是一定历史和时代话语下的个体,拥有某一特定年代的文化印记。比如这一段,“此时,刘跃龙、陈朝旭几个同学正像往常一样,结伴而行,骑车向学校赶去……这时,东方的太阳越过了山脊,万缕金丝从他们身后扑射而来,像一把撑开的金光大伞推着孩子们的车轮,一路前行。”
书中还写到主人公的同学张志国,被社会青年逼得退了学,而张志国对同班同学陈朝旭的嫉妒、加害,人性深处的黑暗,作者也并未隐晦。如果对历史、社会、人性的复杂性避而不谈,反而使儿童文学丧失了向文学深处探索的可能。童年真实面貌的存在,实际上是现实主义儿童小说艺术表现空间的拓展所在。当然,作者深谙儿童文学写作伦理,作品始终有节制叙写历史现场,书写童年向上的生命力。
那么,作家的童年回忆为什么能感动或触动当下的少年儿童?
我想,作为成人的创作主体在回望的记忆中找回最初的心境,审视并重塑了自我的童年,感知成长的经验和人生的意义,同样也重塑了普遍意义上的童年。作家记忆深处的童年经验,随着故事的讲述进入小读者独特的生命空间中,作家在意识的最深处成为从前的自己,和现在的儿童读者相逢,和具有普遍性意义的儿童读者相遇,童年记忆由此实现自己最动人、最深刻的价值。
童年是有原型的。童年原型以共时性和带有作家个人生命体温的历时性特征不断发展,涌动着强大的精神力量。
(作者:陈香,系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