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结束了在澳洲的旅游管理学业后,回到了让他魂牵梦萦的故乡——西安。他的父亲胡武功作为当代中国最重要的摄影家之一,在过去三四十年的时间里,为这座城市以及周边的那一大片黄土地留下了数量极为庞大的影像记录,而这个城市和那些照片也为他获得了极大的荣耀。
胡武功的儿子也喜欢拍照片,通常这事情会被人们称为遗传或者承袭,哪怕再没想象力的人,也不会为此惊讶。在去国外读书之前,胡桑有过两年短暂的北漂经历,在北京给一些商业摄影师当学徒,不但让他得到了很好的摄影基本训练,也在棚里做过一些在今天称之为“观念摄影”的东西。这个时间大致是在十多年前,从这点上看,胡桑曾经也算是个“潮人”了。
我一直不是太清楚他后来为什么会停止在商业摄影方面的发展,而去国外读个跟他过去和现在都没什么关系的旅游管理专业,只知道他跟很多摄影者喜欢在旅程、在远方的稀奇景观中拍照不同——在国外求学的那几年,胡桑的摄影履历几乎一片空白。等到再次拿起相机的时候,他已经从澳洲回来了。胡桑是这么描述那个机缘的:“2009年,有一天我去给平常用来拍纪念照的卡片机买配件,在回家的路上就随走随拍。或许是因为受父亲影响,从小受纪实摄影的耳濡目染,加上自身多年漂泊经历对这个曾经熟悉的城市有了别样的陌生感和情绪,我就觉得应该抓住自己当时的感觉重新审视这个城市……之后的两年时间里,我一直就这么单纯地看看、想想、拍拍。”
我不晓得胡桑在国外有没有接触“Street Photography”,国内如今喜欢将它译作“街头摄影”。中国近三十年的城市化进程在外观上是最有成果的,在贫瘠的乡村和过往灰头土脸的城市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当他们骤然面对一个富丽堂皇的所谓现代城市场景时,心中或许喜悦、或许惊叹、或许失落,但无论哪一种情绪,都会使得其中一部分会拍照片的人把手中的镜头对准这个异象频生的都市。这跟100多年前诞生于纽约等大都会,作为城市艺术形式的“Street Photography”的传统本质是一样的。摄影师们带着相机流连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把迎面而来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定格下来,用相机别有用心地框取耐人寻味的城市景观,传递在都市里如同病毒一样蔓延的悲伤、惊讶、冷漠、哀愁……
胡桑并没有告诉我他对西安这个生养了自己的城市有着怎样的陌生感和别样的情绪,我只是隐隐地觉得,照片里的那些一脸漠然的孩子跟周边环境的关系,几乎就是胡桑他自己跟西安这个城市关系的写照——既游离又关注,既冷漠又热爱,在沉默的画面里,却有着一种欲说还罢的克制。或许离家多年的胡桑对这个城市的现状有着和我一样的迷幻感:作为汉文化历史上伟大帝国的都城,西安城曾经两次拥有过万城之城的无上荣耀,然而在之后近千年时间里,随着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重心向东向南偏移,光芒一再黯淡。如同这个时代我们国家的任何一个城市一样,西安也一直希望能够重现昔日的辉煌,在曲江新区我们甚至能见到用满街钢筋水泥堆就的仿古建筑,企图重现大唐盛世的繁华和富庶。遗憾的是,这些浮躁、粗糙、缺乏历史细节的再造反而让西安失去了原有的古朴、骄傲和雄浑大气。也就是说,在华丽的表皮下,西安非但已经不再是帝国气象中的西安,甚至连胡武功镜头里的西安都不是了。
所以,当胡桑以一种兼具感伤与冷漠的目光在这座城市里寻找自己记忆的时候,我们注定会读到那种失魂落魄和不知所措,其实这也将是我们这一代人在这个时代对自己故土的共同观感。
西安的这些记忆,不再是胡武功的,而是胡桑的,事实上它还属于我们所有生存于这个丢了魂的时代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