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永恒，必须改变”

    意大利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既有古代罗马帝国的恢宏磅礴，又有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绚烂辉煌。近代以来，曾经引领时代风骚的意大利，却一度成为欧洲历史舞台上悄无声息的国家，甚至沦为西班牙、法国和奥地利等强国宰割的对象。直到19世纪60年代，意大利才实现国家统一，走上现代化的道路。

    稍微年长的读者可能通过改编自伏契尼同名小说的苏联影片《牛虻》了解19世纪上半叶意大利青年党人反对奥地利统治、追求国家统一独立的历史，那是意大利统一进程中的一个侧面。而意大利著名导演鲁奇诺·维斯康蒂1963年拍摄的史诗性影片《豹》（又译《浩气盖山河》），则以考究的制作和极富内涵的细节再现了意大利统一进程中关键的一段。如果说，历史学者是用文字语言在书本上撰写意大利统一的历史，维斯康蒂则是用镜头语言在银幕上撰写这段历史。

    影片改编自兰佩杜萨的长篇历史小说，上映后获得了当年法国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金棕榈奖。它描写的是：1860年意大利西西里岛巴勒摩市，加里波第领导的红衫军的进攻打破了贵族萨里纳亲王一家平静的生活。外甥坦科雷迪加入红衫军作战，后转投撒丁王国军队。亲王一家如常前往小镇度假。在小镇镇长、地主卡洛吉罗·塞达拉的操纵下，小镇通过公投决定统一于撒丁王国。坦科雷迪与卡洛吉罗的女儿——美丽的安吉丽卡一见钟情，萨里纳亲王和卡洛吉罗同意联姻。撒丁王国首都都灵的使者来到小镇，邀请萨里纳亲王加入即将成立的意大利议会，亲王拒绝，却推荐了卡洛吉罗。最后，在一场漫长的庆祝意大利王国军事胜利的舞会中，萨里纳亲王叹息自己已退出历史舞台……

    19世纪上半叶，意大利还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天主教的力量强大，教皇国盘踞在以罗马为中心的半岛中部。北部是一些各自为政的小国家，最大的是由皮埃蒙特和撒丁岛组成的撒丁王国；其他如帕尔马、托斯卡纳和摩德纳；伦巴第和威尼西亚处在奥地利的统治下。半岛南部的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岛则属于西班牙波旁王朝。处于国家分裂状态下的意大利人民普遍希望建立统一的国家，实现民族复兴。

    在这些小国家中，实行了君主立宪的撒丁王国逐渐走在前面，承担起领导国家统一的大业。在撒丁国王维克多·艾曼努尔二世的领导下，首相加富尔一面发展经济，一面宣传统一思想，同时，采取不同的办法赶走盘踞在意大利、阻碍统一的奥地利统治者、西班牙波旁王朝和教皇势力（背后有法国支持）。1859年，加富尔联合法国在一场对奥地利的战争中取得胜利，收复了伦巴第，并引发帕尔马、摩德纳、托斯卡纳和教皇国部分地区发生革命，通过投票表决，上述地区并入撒丁王国，实现了统一的第一步。1860年，意大利统一的另一个重要人物加里波第率领红衫军远征西西里和那不勒斯，赶跑了当地西班牙贵族统治者，两地通过公投并入撒丁王国，实现了统一的第二步。初步统一的意大利，分别在1866年普奥战争和1870年普法战争中与普鲁士结盟，借助普鲁士的力量将奥地利赶出了威尼西亚，使法国军队撤出罗马，教皇退居梵蒂冈，实现了国家的最终统一。

    《豹》展示的正是意大利统一的第二步：西西里岛的西班牙波旁王朝统治者在红衫军的进攻下瓦解，当地通过公投并入撒丁王国。影片将这个过程中西西里不同阶层人物的心态、行为和命运栩栩如生地展示出来，成为一幅生动的、书写文本难以替代的历史画卷。

    影片开头，我们看到，红衫军到来，部分波旁王朝贵族担心君主制被推翻，纷纷出逃，萨里纳亲王则勇敢地留下来静观其变，甚至对外甥坦科雷迪加入红衫军作战的行为给予金钱支持。他们相信，加里波第一定会把西西里交给撒丁王国。坦科雷迪加入红衫军作战，希望避免人民革命的火焰催生马志尼（青年意大利党领袖，推动统一的激进人物）所主张的共和国，从而保留君主制。

    坦科雷迪只是象征性地参加红衫军作战，这使亲王一家没有受到革命的冲击，如常远赴小镇度假。当地的波旁王朝旧政权瓦解，新领导人卡洛吉罗主持成年男性公投。萨里纳亲王投票支持小镇并入撒丁王国领导的新意大利后，卡洛吉罗直接将写有“是”的选票发给选民，公投结果当然是全票赞成并入新意大利。

    卡洛吉罗是个出身卑微的暴发户，曾组织过一些秘密的革命小组。亲王虽蔑视，但明白他将成为当地的政治人物，为了最大限度保留贵族的地位和财产，他决定替没有财产的外甥向卡洛吉罗提亲，卡洛吉罗受宠若惊，当即承诺给予女儿大量土地作为嫁妆。旧贵族和新兴地主就这样达成一致，贵族期待的君主制得以保存，资产阶级通过统一登上政治舞台。

    这时，坦科雷迪已摇身一变成为意大利王国的军官，转过头指责加里波第及其追随者是乌合之众。曾经在红衫军到来时望风而逃的西西里贵族，则在家里举行舞会，欢迎前来镇压人民起义的意大利军队，双方把手言欢，维护君主制的新意大利。

    新意大利实行君主立宪。来自都灵(原撒丁王国首都、新意大利首都）的使者埃蒙邀请萨里纳亲王加入参议院，亲王拒绝了，反而推荐卡洛吉罗。亲王与埃蒙围炉夜谈，感叹西西里的贫穷落后，希望新政府能够承担起建设新国家的任务。

    送别的路上，亲王向埃蒙感叹到：“我们是豹子，狮子，取代我们的将是豺狼和土狼。然而，我们所有人，不论豹子、狮子、豺狼还是绵羊，都将认为自己是社会中坚。”这句话是影片的点题之语，威严的大型食肉动物（旧的贵族统治者）将被凶残的小型食肉动物（卡洛吉罗之类的新统治者）取代，但是，无论豹子、豺狼，还是温顺的绵羊（人民），都将认为自己是社会中坚。亲王似乎在预见一个平等社会的到来。

    有人认为影片是贵族的挽歌。的确，萨里纳亲王希望保留君主制，但是，统一是最重要的，君主立宪也与君主制完全不同。萨里纳亲王审时度势，他热爱古老的西西里，带着退出历史舞台的惋惜，欢迎新意大利的到来。正如他的另一句点题之语：“若想永恒，必须改变。”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历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