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开始不由自主地奔跑着,跑得太快了,快得把自己的灵魂都丢失了。
国人对速度的欲望古而有之,曾寄托于大圣孙悟空的“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寄托于嫦娥奔月。如今,高速运转的社会中,人们依然在追求着速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在高速铁路上飞驰,还有飞机、火箭,更兼互联网络……速度意味着金钱、效益,然而,社会的高速运转势必带来心灵的麻痹与饥渴,当我们快得连灵魂都跟不上了,金钱和效益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人把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做成三维动画,置于上海世博会的中国馆里播映,让大都市中的人们暂且停下脚步,穿越时空,看看北宋都城开封府的生活。那里的生活一点都不快,街衢之上,或是达官显贵,或是引车卖浆者,都在酒楼酒肆、商铺馆驿中徜徉悠游,真叫人羡慕。当时的统治者赵匡胤虽为一介武夫,却懂得文治的意义和文化的重要,使得那个时候的文学艺术极其繁荣。昌盛的文化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只有在与灵魂长年累月的耳鬓厮磨中得以孕育,一切急不得。就在这个盛行慢生活的朝代里,出现了众多我们引以为傲的文化大家,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苏东坡。他写诗,上折子,与皇帝打嘴仗,尽管经常不被皇帝待见,以致被流放,可他在流放途中依然意态悠闲,打猎、吃荔枝、啃猪蹄、游览山川美景,情绪来了,就磨墨展纸,写诗抒发他心中的块垒。后人总结苏子,以为他最为绝妙的诗篇都不是在官位上写出来的,而来于他一次又一次的流放。
在北宋那个时代,被流放的生活快得了吗?要翻山越岭,要涉水渡河,都得自己迈开两条腿,甩开两条膀子走。倘若命运不济,摊上个小病小疾的,还得再慢一点。也正因为慢,因为有经历,所以才有所得——文化的得、思想的得、哲学的得……有了那种种的“得”,便也使他的生命在历史的长河中,显得充盈而光彩。
几年前去香港,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那里的人们迅疾的脚步。他们是那么的匆忙,两只手像划船的大桨,大幅度地摆动着,竭力往前划,仿佛不走快一些,就会失去什么。我承认香港的富庶,也承认这种富庶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快节奏、高效率,但是,同样富庶的澳门却与香港不太一样:澳门人都不甚急,行动慢、言语慢,说到幸福这个话题,都是一脸温暖的笑容。
我无意贬损速度,但我以为,有些时候我们不用太急,不用太快,让自己的脚步缓下来,未必有什么重大的损失。慢下来走,慢下来看,慢下来听,我们可能会收获以往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才可能领略满天星斗的灿烂,品味经典里的智慧,倾听他人真诚的心声,体会自我灵魂的呼吸,感知幸福的滋味……这些都是生活中不该忽视的珍贵之物,这些东西是美、仁、义、礼、智、孝、善,是文化,是灵魂。
“以文化人”,这是一直引发我思考的四个字: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想要傲立于世界潮头,对人的“教化”不可轻视,而这个“化”显然是个潜移默化、长期的过程。GDP当然很重要,但它的高速增长应该在“以文化人”的基础之上。速度慢一些又如何,重要的是,让民族的灵魂附体,让人们的灵魂守舍。
(作者为小说家,陕西省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