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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2年07月13日 星期五

    湖上的路

    作者:范晓波(南昌) 《光明日报》( 2012年07月13日 16版)

        妈妈在电话里叹息:从鄱阳到南昌的快艇停开了。对于一个习惯了坐船并有晕车症的老人来说,这的确是件令人怅惘的事;对于体验过鄱阳水路客运若干个阶段的我来说,则是另外一种心情。

        鄱阳湖和鄱阳县之间的渊源,远比外人的想象要复杂。不少人以为鄱阳县是因鄱阳湖而得名,事实恰恰相反,鄱阳湖是因秦汉时代就已设县的鄱阳而得名的;相应地,鄱阳又因鄱阳湖的滋养成为鱼米之乡。在以水运为主要交通方式的农耕时代,鄱阳湖畔的鄱阳曾经是“舟车四达、百货归墟”的交通和经济枢纽,连接长江以南和江北的广大水系。鄱阳县境内也是江河密布,辐射到周边地区。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鄱阳人去九江、景德镇、鹰潭、南昌等地,一般仍是坐船。在此后的几十年里,这些水路渐次被陆路取代。

        并不是所有的衰退都给人以凋敝之感,鄱阳水运是以高速发展的姿态骄傲地戛然而止的。

        上世纪70年代之前,鄱阳湖上的船都是长翅膀的,远远眺望,帆影像天上的鸟翅一样多一样白。70年代末,彷佛是在一夜之间,百鸟敛翅,依靠风力行驶的帆船被装了柴油发动机的机动船悉数取代。轮船的吨位和运力也达到了最高值。1985年10月,一艘270马力的柴油机轮顶推4艘槽型铁驳船运载1620吨粮食远征上海,船舷贴近了浪花,而船速颇快,在1000公里的航程中,不时引起两岸的路人驻足指点。

        我小时候坐过的“井冈山”号双层客轮,有350个座位,在内河航道里,这算得上是“巨无霸”了。对于坐惯了民船和小客轮的祖辈和父辈来说,“井冈山”号堪称豪华。我对它的印象却不美好,一是拥挤,二是缓慢。350个座位几乎没有坐不满的时候,遇上年节,走廊和过道都会塞满乘客和行李,而这种拥挤,在水满的夏季要持续6个小时,水浅的冬季,则要延长一倍,甚至数倍时间。这些经历在我父亲看来倒算不上什么,他曾多次在拥挤的客轮上渡过一二十个小时:有时是因为搁浅,有时是因为冬季水浅要绕道行驶,中途必须停船过夜,人就蜷缩着坐在船上熬到天明。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后,鄱阳和南昌之间除了日班船,还有晚间对开的夜班船,添置了比座椅更舒适的卧铺。夜班船我也坐过多次,卧铺比座椅要稍稍宽松些,但速度和乘坐环境并无本质改善。

        1996年,高速快艇投入鄱阳至南昌的航线营运,速度比客轮提高一倍多,水路客运发生了飞跃性的变化。水位高时,135公里的水路只需耗时3个半小时,这是鄱阳水运速度的最高记录。不过,快艇出现时,鄱阳的陆路交通也已呈加速度发展的态势。

        以鄱阳到南昌这条线路为例,它先前几乎途经鄱阳湖东岸各县,耗时6小时左右。2000年底,横穿鄱阳县北部的九(江)景(德镇)高速公路竣工后,道路的品质有了天壤之别,客车也换成了带卫生间、空调和液晶电视的进口大巴,一趟跑下来也就3个半小时,和坐快艇的时间不相上下。

        新世纪以来,快艇和大巴一个在湖上,一个在岸上,相安无事地并行了六七年。

        坐快艇的好处,是可以一路饱览鄱阳湖上的泽国风光,但是,水位的降低和人类活动的破坏让鄱阳湖有些风光不再,一些珍稀物种在迅速减少。小时候坐客轮常见到的江猪(江豚),已有多年难觅踪影了。快艇的上座率也在逐渐下滑,给它致命一击的,还有(南)昌万(年)公路的开通。2005年初,纵贯鄱阳湖东岸的昌万公路正式通车,将鄱阳到南昌的车程进一步压缩至两个半小时。快艇的速度优势彻底消失了。

        这期间,县航运公司还试图让速度比快艇更快的气垫船来挽救颓势,但这艘耗资400多万元的“飞船”只“飞”了几个来回,就因质量不佳、地形不适应等问题停运了。此后又挣扎了两年多,湖上的路最终被岸上的路所取代,水路货运也大多转移到陆路上来了。鄱阳湖上热闹了千年的水路,逐渐清寂下来。

        一位经济学家曾经说过,鄱阳在历史上的繁荣得益于水运,在近现代以来,却又受制于水运。船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汽车、火车和飞机。鄱阳的经济转型,必须从交通模式的转型开始。

        2011年,过境鄱阳的德(兴)(南)昌高速开通,它的建成将把鄱阳至省城南昌的车程压缩到一个多小时。九(江)景(德镇)衢(州)铁路也规划妥当,乘了几千年船的鄱阳人,将在家门口坐上火车。交通的演变悄然改变着古镇鄱阳人的时间概念和生活节奏。而我的关注点,仍然离不开鄱阳湖本身。

        近些年,与鄱阳湖齐名的太湖、洞庭湖等大型淡水湖相继出现生态问题,许多地方的水运还带来了机油和生活垃圾污染。因此,我由衷地庆幸鄱阳湖水运的适时衰落,这可是最后一湖清水!

        日前,我再次进入久别的鄱阳湖。参照岸上的地理坐标,那些熟悉的水道仍能隐约辨识,只是大多已被水草和芦荻侵占。水浅处,白鹭踮着脚在呷食,嬉闹,晾晒翅膀。水深处,居然跃出江猪的脊背,它一耸一耸撒着欢儿前行,在船舷上惊起连绵不断的赞叹。近几年,民间和政府的生态意识有所觉醒,加上蓄水量的增长,湖区生态较前些年好转不少,曾转场印度越冬的候鸟又回到了鄱阳湖。目前全世界95%的白鹤都在鄱阳湖过冬,天鹅多达8万多只。环湖的村庄附近,雉鸡、斑鸠等留鸟更是随处可遇,见人都不躲。因是夏天,无缘看见天鹅和白鹤,却赫然望见湖岸一座60米高的电线塔顶端坐着一只比轿车小不了多少的巨型鸟窝,一问,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东方白鹳的家。这种珍稀大型禽类,是近年才回到鄱阳湖安家落户的。

        我站在船尾,望着那条以水运衰退见证着社会进步的水道出神。游艇过处,浪花迅疾地合拢被船体切开的伤口。湖水平复如镜的皮肤上,只有鸟和鱼豚的足迹。

        (作者为江西新锐散文家,现就职于江西省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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