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文弄墨三品位

    古时将“舞文弄墨”视为贬义词，与“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意思相近。《三国演义》的“舌战群儒”一章中，诸葛亮就鄙夷过这样的文人：“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不过我倒认为，真能把舞文弄墨的事当成趣味，真能下笔千言，而且有一定的文采（包括辞采、语采），大不易。在这样的事上若能达到及格水平，在品位上便也可算是中等，或称“中品”。低于中品而只能算是下品的人实在太多了，我这里只举出三种：

    其一，明明没有读过像样的好书，连写出的字也七扭八歪，口头语言或书面语言大多文理不通，只因他是官员或名人，就像是取得了语言霸权，到处夺席谈经，信口开河，或是四下里题词、“赐墨宝”。这样的舞文弄墨，就算是上、中、下三品中的下品了。

    其二，名为诗人、作家，写出的诗古古怪怪，将病句当妙句，或是写出的小说、散文、杂文中颇多荤言秽语，还以此美其名曰“先锋派”、“现代派”，把下流当一流。

    其三，歌颂、批评都是需要的，但有人写出的歌颂式文章虚而假，颇多媚语，甚而粉饰阴暗事物，或美化丑恶之人。而有的人写出的批评式文章除了刁言谩语之外就是泄私怨，搞人身攻击，连对真正的好人好事也加以嘲弄、污辱。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心思之一就是卖弄文墨本领。

    我为什么尊重前文所述的中品舞文弄墨者？原因之一是他们至少有纯粹的文心、文趣，有基本的文墨功力，而且没有过多的功利追求。

    但是世上确有高品位的舞文弄墨者。他们的舞文弄墨，不仅文力坚实，写出的字、词、句、章都有笔墨功夫和才气，而且能够将文墨视为生产工具，意在创造优质的精神产品。他们的舞文真正能“舞”得起来，使用的语言不昧不俗；他们的弄墨也“弄”得十分高明，用词、用句都有高于常人的深意。这样的例子举目可见，只要我们认真地读一读大文学家、大哲学家、大史学家或大科学家的著作，就会发现他们不仅见识高，而且在文字的使用上也有非凡的能力。更为宝贵的是，他们追求的是社会效益而非个人功利。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倘若不能成为上品，那就做个实实在在的中品吧，而万万不能将下品视为欣赏对象、艳羡对象，不能和某些人一样将“文”、“墨”当成叫卖工具，作假工具。我们崇敬真正的大文人，也不妨尊重有一定文趣和文采的普通文人，但必须远离貌似风流而实际浮浪的文混子、文油子、文痞子。

    除了文化界本身，各界都不乏喜欢舞文弄墨之人，尤其是政界。政界之人喜欢并精于文墨，原本是长处，但将这样的长处用到误国误民甚而坑国害民的事上，就会倍增骂名。这样的人古今都有，宋代的大奸臣蔡京、明代的大奸臣严蒿，近代的大阴谋家康生和文痞姚文元，都曾有“书法家”或“红秀才”之称，但他们的“墨功”或“文才”，都是蘸着毒汁写出来的。真正杰出的巨人，不仅要有舞文弄墨的本领，更要有文化深度、思想高度，有高尚的人格。从这个角度来说，在精通文墨的基础上超越文墨，是文化人的更高追求。（作者为著名作家、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