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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7月22日 星期三

    言语之中别有天

    杨河源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7月22日   10 版)

        《东言西语:在语言中重新发现中国》,郑子宁著,敦煌文艺出版社2020年3月第一版,48.00元

        愚以为,有料、有识、有趣,三而有一,书也好,人也好,必有可观;三而得二,人而可友,书而可藏;三者具足,该喜出望外,终生宝爱了。《东言西语》就是我眼中料、识、趣三位一体的佳作。

        语音音韵之学,对于中国今天的读书人来说,算得上是绝学,似乎掰着指头就够数的三几素心人事业而已。《东言西语》涉及的词汇,简单点儿算,就包括大语种诸如法、意、英、葡、德、西、俄、阿、日,小语种如希、荷、梵、缅、朝、威尔士、爱尔兰、印地,死语种如吐火罗、突厥、古拉丁、古波斯,地方语种如藏、彝、景颇、满、嘉绒、蒙等,虽然只是片鳞只爪,说是绝中之绝,也还有根有据——如果不是文中注明,书中的拼音单字,绝大多数我都不知道是何方神圣,遑论背后的微言大义了。

        按说,即使再给我几辈子时间,像这样语言跨度极大,我也难以穷其奥微的作品,劈头给予好评,假如不责以礼貌点赞的敷衍,确实相当孟浪。不过,就我能读懂的部分来看,读不懂的地方也该大有可观的。且听我一一道来。

        有料。《东言西语》按分涉主题略分五辑,曰:普通话与拼音、方言与古汉语、语言与文化、姓名与称谓、异域与新知。各辑文章,既可独立成篇,拼接也不违和,涉及的话题类似知乎提问,简直挠中读者痒痒。譬如:“抗日神剧”里,日军说话为什么总是那么怪?为何唯独粤语能与普通话分庭抗礼?“蓝瘦,香菇”真的是南宁口音吗?古诗怎么读才科学?羊年是山羊年还是绵羊年:十二生肖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南方多江,北方多河?为什么uncle和cousin就可以把七大姑八大姨通通代表了?李王张刘陈为什么称霸中国姓氏?怎样避免起一个烂大街的名字?……不必抄更多提问,假如我伫立书架前,仅仅翻到这内容丰赡的目录,肯定有兴趣看看作者的葫芦里,究竟装了什么药,至少被逼到墙角要给人起名的时候,保不准能现炒现卖,救燃眉之急的。

        有识。譬如苏锡常仨字联称,近乎习语,排序背后对应的是当下苏南三强的经济实力。但苏锡常的语音地位,却大不均衡,苏大常二锡三。苏州排头,无可撼动,春秋吴都以降数千年风雅可不仅是纸面文章。“由于人们对苏州心驰神往,离得近有模仿条件的,如无锡东乡就干脆变成了苏州话的地盘,也无怪乎钱穆先生连埋骨之地都一定要选择苏州了。”“近代以前,常州一直是常州府的驻地,而无锡则为常州府下辖的一个县。虽然在清朝由于运河淤积等原因,无锡在经济上渐渐超过常州并最终于民国时期脱离常州,但在文教方面则仍然长期倚重千年府城。”“长达千余年作为常州府属县的历史改变了无锡西乡的方言地理,常州话就这样涉入了无锡的西乡。”(《无锡人钱穆为什么一辈子说苏州话》)无锡当然不必气馁,后来居上的事儿近在肘腋:“上海话是怎么取得江南地区的霸主地位的?”

        有趣。提问行文、段子起首是郑作一贯风格。譬如这个开头:“每当假期过去,来自四五线城市的翠花、二妮、狗剩、狗蛋又回到了位于京沪穗深CBD的办公室。在穿上西装的同时,他们的名字也纷纷变成了Vivian、Joyce、Kevin、Ja⁃son、Leo、Lucy、Eddie、Jack。”起英文名的“狗蛋”们之所以更名改姓,惯常理由“因为中国人的姓名诘屈聱牙,外国人根本难以准确发音”。郑先生以无可置辩的例证,让如此分疏无所遁形。譬如:“印度姓名往往长度上就令人生畏,且充斥着各种bh、dh、gh等等能让英美人闻风丧胆的组合。”“泰戈尔并没有因为Rabindranath拗口就起个英文名Rob。”印度并非个案,泰国“前代总理Niwathamrong Boonsongpaisan名字的冗长程度能叫英美人闻之而色变——可惜这也没能促使他起个英文名”。不特此也,吾国前不久的“古人”也不照顾老外:“蒋介石夫人宋美龄自小赴美,一口佐治亚州口音的英语极其流利,但是仍然用SoongMay-ling。曾任中华民国驻美大使的胡适在海外也以HuShih的面目示人。”总之,名字问题上“对洋人的体贴程度”,当下咱们中国人要排老二,任何时段任何国度的人,怕都无脸称尊呢。(《如何起个与时俱进的英文名》)

        当然,对郑作我并非没有挑剔的地方,譬如对他倾向于繁简效能无差,我就切切以为不可的。虽然我必须用简化字,内心里,吾从繁,因为繁有道理。就拿他认为的那个繁简同型但笔画繁多的“怪姓”爨来说吧,此君大概是构字部件最多的会意字了,分拆开来包括五个部分:臼(JU,双手,可视作掌勺)、同(甑类炊具象形)、冖(MI,灶台正面象形)、林(充裕木柴)、大(GONG廾的讹写,另一双手,司火)、火(火自下发)。爨字把大家庭最重要的火食作业,近乎具象地呈现在眼前,何“怪”之有呢?(《招商银行和云南人的怪姓祖先》)爨体字在我们岭南蛮夷之地,就更不生疏。秦咢生先生就爨体名家,“招商银行”即其手笔。虽风光不再但曾领风气之先的爨体“南方都市报”报头,饶是记性不好者,大概还留有古拙端严的模糊印象吧?2006年季秋,随团赴滇,追随陈忠烈先生,到曲靖中学,央人打开碑亭正门,得一睹《爨宝子碑》真容。如此眼福,一生也不会太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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