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命水”囤货记

    曾因用酒精给口罩消毒，毁了一只N95，痛心疾首，后悔不已。但是，当然，酒精是无辜的。

    论紧俏程度，酒精虽不能望口罩项背，排个座次，第二把交椅是没跑的。若以药房的告示为判，其地位甚至与口罩难分伯仲，因往往“口罩售罄”“口罩无货”并列，又有“酒精售罄”“酒精无货”的字样。

    口罩可以自制，无数土法上马的招数层出不穷冒出来（包括如何炮制加强版、耐用版），酒精则迄今还未见有号召在家里自己捣鼓的。好在它有替代品：酒精与酒的亲缘不属“大胆假设”，根本不待“小心求证”。

    酒不就是稀释了的酒精，或者反过来说，酒精不就是度数高得有点离谱的酒吗？用来替代酒精，不亦宜乎？有个人在武汉的学生在群里拜年，提到喝酒，便道，酒现在舍不得内服，要囤着外用消毒。我只当是玩笑话，待酒精处处脱销才明白，那是纪实。春节乃是白酒的旺季，厂家莫不大搞营销，问题是，封了城的武汉，大家都被关在家里，只好以存货应付。

    烈酒当酒精使，内服而为外用，高下的标准也为之一变，喝酒讲究的是口感，当酒精，自然拼的是度数。就在这背景下，有一种波兰产的伏特加酒，仿佛“从粉头堆里跳出来”，忽然之间有了知名度。至少原先知者不多，限于酒徒中的猎奇者，现在有点喧腾众口的意思。这酒名为Spirytus，全名SpirytusRektyfikowany，英文译为RectifiedSpirit（蒸馏酒）名头就是奇高的酒精度打出来的。标贴上最抢眼的便是“96C”字样，不仅大小数倍于商标，且居于C位。伏特加在我的意识里是与俄罗斯捆绑在一起的，不知道有种说法，说是起源于波兰，冲这度数，我就有几分信。SPIRYTUS，音译“斯皮亚图斯”，但报这个名，估计知者寥寥，流行的是它的浑号，“生命之水”，如同古人的“以字行”。我原以为是文案高手的杜撰，——不是，据说在西方世界就顶着这名号。

    医用消毒酒精是75度，96度岂不是杀菌威力更大？所以家中有人认定买到酒精乃口罩之外头等要务酒精又全无踪影之际，有熟人告我网上有“生命之水”现身，我会大为兴奋。我甚至有点怀疑下了单会不会有货，虽说广告上起步就是六瓶，一副敞开供应的架式。内服的烈酒比外用的酒精贵得多，而且寻常不出门，已是宅的状态，六瓶要用到猴年马月？好在用不了可以喝，以买酒精之名大肆囤酒，何乐不为？又担心手慢则无：不喝酒的人没准也会加入抢购，至于好喝两口的人，恐怕也有我这样的心理，挤兑是大概率——岂独“杼轴于予怀”？更要“怵他人之我先”了。

    于是急急入律从速下了单。之后才想起要为熟人答疑。他在微信里不单是报信，也在疑惑是否真有这么高度数的酒。他是问对人了，我觉得自己绝对有资格为他解惑。

    两三年前，有个朋友做东欧几国游，知我好奇，带了瓶“生命之水”给我。就烈酒而言，我的勇攀高峰止于七十来度，96度是什么概念？！朋友说，世上没有比这个更烈的了。上网一搜，果然无出其右，妥妥的第一。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瓶酒于我，属奇货可居，而且居之不疑。每每聚餐便带上，就制造惊悚与激发好奇心好胜心而言，效果均相当令人满意。

    好酒的不待相劝，反有会当凌绝顶的跃跃欲试，待一口下肚，欲显曾经沧海，皆做处惊不变状：好像也就这样嘛!——倒也不是强作镇静，原是准备承受雷霆一击的，大义凛然之下，至少是入口之际的冲击力，来得并不如想象的那般排山倒海，醍醐灌顶。虽是如此，也都是一尝而罢，没有谁提议，就喝这个吧。论口感，不要说“茅台”“酒鬼”什么的，就是和我们的普通白酒比，也差得远。

    喝法既带有象征性，这瓶酒于是就变得特别耐喝，由得我道具似的带来带去。到第N次时，一已喝高了的哥们口齿不清说了些什么，大意是瓶上的数字与他什么人的生日偶合之类，总之不待我同意，擅自把剩下的半瓶酒拎走了。致使一段时间内，凡与人饮酒，我会觉得少了个噱头，别人问起也不能让其眼见为实，“生命之水”遂成传说，直到前年网上开始有售。我网购的第一瓶后来也被“截胡”。那位北京来的朋友比较矜持，与上面那位“豪夺”的相比，宜以“巧取”视之，因他只是一再表示对这瓶的浓厚兴趣，并不索取。当然，一旦我示意拿走，也就笑纳。

    且说下了单之后，货一直不到，像其他快递一样，屡屡得到因疫情影响送货推迟的短信。我很担心忽然来一条退款通知，据说有些商家会玩这一手：谎称断货，退回款项，提价之后另接订单。这事没有发生。忽一日，接快递小哥电话，说货到了，进不了小区，快到大门口迎接。大喜过望奔下楼去，扛回来急煎煎打开一看，和我此前巡演者长得不一样。假货？于是到网上查，没查出所以然，倒是看到几条关于“生命之水”的科普。

    其一，这酒不应直接饮用，通常是用来调酒的，就这么喝，烧灼食道，伤人，喝挂了的都有，还有后遗症。其二，酒精并非度数越高消毒效果越好，“生命之水”若拿来外用，须兑到75度。

    这没法不让人大起惶恐：多次就那么喝，是不是已落下后遗症？我甚至想到有次聚餐，我们院几乎半数精英都在席上，且多半都未甘寂寞，踊跃一试。若是真有后遗症，不就都中招了吗？果如此，罪莫大焉。

    但自找平衡是人的本能，我自己说服自己，三下五除二即甩锅成功。现在要面对的是现实的问题：当酒精使还得稀释到恰好75度，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若内服，经此一疫，“生命之水”曝光率大增，不复过去的神秘，炫耀的机会，恐从此不再，何况循例的喝法，是当作酒基，爱喝白酒的人，谁耐烦“鸡尾”？

    一堆“生命之水”，遂成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