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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7月03日 星期三

    《木兰诗》存疑再探

    汉梓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7月03日   15 版)

        《木兰诗》流传一千多年,从原创民歌到文学经典,其中经历了不同时代的多番修饰、润色,也许有整句段的增补或删改。经典化的过程历时历人繁杂,形成的问题,于今已很难全部澄清。单就其原创年代这一关键存疑,自北宋至今依然争论不休。

     

        于今能见该诗全文完本刊载的最权威古籍,当属北宋郭茂倩编著的《乐府诗集》。

     

        《木兰诗》属于《古今乐录》收辑的“梁鼓角横吹曲”一类。郭茂倩所依《古今乐录》版本里收有该诗,但不像该书所收其它曲目的来历和存失明了,郭氏才特加按语“按歌辞有《木兰》一曲,不知起于何代也。”

     

        郭氏按语只说“有《木兰》一曲”,二百年前段成式《酉阳杂俎》也只说“《木兰》篇”,说明“木兰”一词原本曲名,后世才称之为《木兰诗》或《木兰辞》。中古文学,“诗、歌、辞、赋”各谓文体,这“木兰”只是一首歌辞的题目。

     

        《乐府诗集》卷二十五到最后,才编排上【木兰诗二首】。这个排序的原因,恐怕不仅是《木兰》一曲“不知起于何代”,更重要的原因,编者(不一定是郭茂倩)在这首古辞后并列了唐人韦元甫的《木兰诗》。这与《乐府诗集》所收其它同题异代的篇目,在编目和题注上是明显特殊而不一致的,所以放在卷末以示特例。

     

        综上几点,【木兰诗二首】之下的题注,有可能是郭茂倩所依《古今乐录》版本里固有,而他要像编排其它同题异代作品一样拆开二者,就不好共用这个题注,而更会给后世掩盖另一个重要问题。但从另外角度看,而今所见这种篇目版式,又或可能是元代版本的问题,而并非郭氏原辑。因为《木兰诗》所在《乐府诗集》卷二十五,宋版已经缺失,国家图书馆所藏版本是以元代版本填充的。至少,郭氏应比元人见过更多北宋及前版本。

     

        可以肯定,陈释智匠原辑《古今乐录》,《木兰》名下不可能有相关韦元甫的题注。而《乐府诗集》卷二十五“梁鼓角横吹曲”下,按语单讲《木兰》一曲不知起于何代,而对韦元甫与该诗如何关系只字未涉,卷末倒弄出个特殊的编排和自相矛盾的题注,或是另有原因。

     

        一般以为,“木兰诗”或“木兰辞”即该诗题目。但从段成式“《木兰》篇”和郭茂倩“按有《木兰》一曲”来看,即该诗题目只有“木兰”两字。

     

        笔者有感于第一次看到韦元甫的《木兰诗》,“木兰抱杼嗟,借问复为谁。”“借问复为谁”这一句,句式和语义蹊跷不明。由此来看《乐府诗集》见载的题注:“《古今乐录》曰:‘木兰不知名,浙江西道观察使兼御史中丞韦元甫续附入’”,其实在说《木兰》篇中原无人名,是韦元甫本人或晚唐有其信徒,根据韦氏《木兰诗》,增窜修订了《古今乐录》某个版本的《木兰》篇,而致混杂讹夺流播后世。

     

        古人已矣,历史湮没了好多事情,要证明这个问题,仅可确定者,《木兰》的民歌原创主题,肯定是歌颂那样一位女儿形象的。但为何原创中竟是不具主人公名字呢?

     

        文本原生态的问题难于质证,倒是后人横生岐疑的穿凿附会,能从侧面提示,譬如有网文解说木兰弃官执意还乡,是怕暴露女儿身,触犯欺君之罪。甚至有专家认定虞城元碑《孝烈将军祠像辨正记》,说她姓魏,凯旋后皇上要纳为妃而以死拒之。这就涉及到作品原生态的社会存在问题。即如《史记》,在西汉一直不曾公开传播,到东汉还被限定删节后才渐行传布。

     

        而《木兰诗》最早不过是个乡间传说十分简单的小人物事件,被街头艺人编成小曲唱了出去。也即是说,最初的事实肯定没有传唱的那么玄乎,具以真名实姓,人物原型及其亲友在邻里间难免不堪之情,甚至招引官方加罪。

     

        这或是《木兰诗》原创没有人物姓名的原因所在罢。而后世一些地方志或各地庙祠,只不过该诗得盛唐盛传之后,多有地方官民传为神灵,修坟立庙,勒石碑记。然其官史不载,盖因终知其乃一名曲而已,除传言立庙奉祠“孝烈将军”,并无朝廷封诰载籍可据。单就俗传流行最广的“花木兰”姓花,也没有谁在明人徐渭《四声猿》之前找到过任何根据。到今所存庙祠遗迹,则因现代名胜旅游利益,纷争木兰故里。

     

        北宋至今,关于《木兰诗》的原创年代,一直争论不休,难有结果。《木兰诗》在晚唐通行版本曾有一条坚实证据,实因这个证据在该诗历代版本中隐现不一,人们便忽略了它所具备关键意义的证据价值。此证据就是,“愿驰明驼千里足”这七言长句中“明驼”一词。

     

        明驼是北魏鲜卑民族文化传说中一种神骏灵异的骆驼。关于“明驼”在《木兰诗》各版本的存失情况,从宋代辑录了该诗的几个选本来看,可信成书最早的《文苑英华》作“愿得鸣驰千里足”;《古乐府》《古文苑》《乐府诗集》《绀珠集》均作“愿驰千里足”;唯成书较晚的《竹庄诗话》,作“愿借明驼千里足”(据2008年4月山东师范大学罗艳秋硕士学位论文《明前〈木兰诗〉接受史研究》41-42页)。

     

        《文苑英华》的可信度仅在于成书年代最早。其于北宋初奉敕编纂人手众多,五年完成,应该是可信的。但《文苑英华》“愿得鸣驰千里足”最是荒唐。其“鸣”字,显然原因段成式批谬所指唐世就多误作的“鸣”字;“驰”字则因繁体“駞”与“馳”在雕版或抄本极易相误。此“愿得鸣驰千里足”,显是后人另据什么选本挖改乱了整个句子。这样说,不仅因为该书编成入藏皇室,约二百年后才刊行于世,更具体的证据是其所载《木兰诗》题注,出现了“郭茂倩乐府”的字样,而郭茂倩是北宋末年人。这种错谬绝非编者疏忽或手民之误,只能判作版本有伪。

     

        其它4个选本均作“愿驰千里足”,众相印证似乎无可置疑。然而,成书较晚的《竹庄诗话》,却可能参照了更多版本、抄本、书帖、画题等各方面的前人古籍,慎以“愿借明驼千里足”成句。而其它4个选本的“愿馳千里足”,皆如《文苑英华》駞-馳成误。

     

        这重重可疑到最后,我们只能从最早记述“明驼”出处的书证,来分析这个问题。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毛篇》:“驼,性羞。《木兰》篇‘明驼千里脚’,多误作鸣字。驼卧,腹不贴地,屈足漏明,则行千里。”是段成式解释骆驼这一动物名词的完整词条,所引《木兰》原句就“明驼千里脚”五个字。如果再后晚唐至宋,“千里脚”被改成“千里足”的过程上,没人真懂“明驼”,且又不相信段氏对“明”字的解说,在放弃当时无解的“明驼”之际,要重构一个至少五字的句子,所依前人雕版、抄本同样少不了早有“駞”与“馳”之误,删除“明”或“鸣”字,选择“愿”字构成“愿驰千里足”,则更随附了《韩诗外传》“千里之足”的汉化语境。

     

        虽然并不确定段氏“明驼千里脚”之前是否还有两字,但可确定,晚唐之前的通行版本,这句诗中确有“明驼”一词。而“明驼”的诗学意象价值,对该诗的意义至关重要。《竹庄诗话》参照更多传本,规避駞-馳之误的谬传,定型“愿借明驼千里足”,确也真是难能可贵。但其“借”字义指太过具体,有碍全诗意象丰度。新中国杰出的文学家、教育家叶圣陶主校的1956版初中《文学》课本,采用“愿驰明驼千里足”,则更是最佳选择。

     

        《木兰诗》产自北魏,但北魏孝文帝废止族语归化汉语文字,明驼一词失去语源依据,致唐人多误作“鸣驼”,段成式才刻意按某种骆驼生物性状来训解“明”字。但段氏的训解又形成另一种误说。晚唐段成式《酉阳杂俎·毛篇》,所引虽只“明驼千里脚”五个字,但其是为训解明驼,而非考察该诗残缺,或搜罗散失版本,是可信其引自唐代通行版本。“明驼”之“明”字,乃鲜卑语“千”之音译,千里,极言其速而已。

     

        试想木兰回乡之路,沙丘碧草,蓝天白云,山川辽阔,金曦流溢,壮士英姿,明驼神骏,别一番气度雍容,别一番异族风情,岂是汉语千里马所能构此佳境!

     

        “明驼”于《木兰诗》的意义,其语源学价值所包含的民族性、地域性、物语性,不仅确定着该诗的时代性,更对该诗的文学审美价值,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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