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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12月05日 星期三

    彼“相及”非此“相及”

    魏伯河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12月05日   03 版)

        李秀强先生在《中华读书报》2018年11月21日《国学》版发表《清华简〈楚居〉与“风马牛不相及”之“及”》一文(以下简称“李文”),在提出己见的同时对笔者和李国文先生关于“风马牛不相及”的讨论文章加以评骘。文章发表后能得到反响,无论赞同还是反对,都是作者所期待的,为此笔者特向其致谢。

        李文提出的新见是:“解决‘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关键不在‘风’字,而在‘及’字。”此说的确出人意表。他通过征引清华简《楚居》和《诗经·大雅》《国语·晋语四》等书证,说明“及”有“婚配、嫁娶”的引申义。并且以为,“既然明白了‘相及’有‘婚配、交媾’之义,‘风马牛不相及’就容易理解了,其意思也就说‘风马牛’不相婚配或交媾。”进而断言:“以往诸家皆未得‘相及’之隐语义,以致不能真正理解‘风马牛不相及’之确义。”似乎他的这篇文章可以为这一争论做出定谳。

        “及”字在古代典籍中具有表示男女婚配、嫁娶这一引申义,经李文耙梳而彰显,这是应该肯定的。文章的引人注目之处,是利用了清华简《楚居》里的新材料。其实仅用《诗经》《国语》里面的旧材料,也足以证明这一点。就此而言,这则“新材料”的价值其实有限。但若以为用这“新材料”或旧材料便足以解决“风马牛不相及”的老问题,则未必然。盖因既是引申义,必有其特定的适用范围与对象;超出了其适用范围和对象,甚至以引申义取代本义到处套用,就会出现种种问题。就本话题而论,愚以为该文所征引文献只能证明先秦在涉及先祖或贵族婚配时确有以“相及”作为隐语的语言现象,但套用于“风马牛不相及”并不恰当,因为两者的适用范围和对象不同。

        就动物之间“牝牡相诱”(即“风”)这一点来说,人类与马牛是基本相同的。但人类毕竟是最高级的动物,随着文明的进步和时代的发展,其婚配、嫁娶被赋予了越来越多的文化内涵。就李文征引的《诗经》两个“及”字的用例来看,当时已经不属于抢劫婚的时代了。至于《国语·晋语四》里所说,则当时的人们已经知道“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的道理,并且将其作为礼法规定了。春秋初年,秦晋两国互为婚姻,使“秦晋之好”成为婚姻的美称,更是众所周知的佳话。而马牛之类牲畜则只有交配而无所谓婚姻,并且至今也没有进化。如果径直将表示人类尤其贵族婚配的“及”字的引申义移用于解读马牛之间的交配,说“不相及”就是马牛“不相婚配”云云,无论如何是不相伦类的。马牛异类之间固然“不相婚配”,其同类之间岂有所谓“婚配”乎?李文征引的所有例证都是表示的人类婚配,而没有一例与马牛或其他动物有关,还不足以说明适用对象的区别吗?

        拙文认为:“楚王这段话中重点强调的,是距离遥远的空间因素,而并不是马和牛之间的类别不同。”这其实并非笔者的新见,而是古往今来许多学者的共识。如晋杜预注:“楚界犹未至南海,因齐处北海,遂称所近。牛马风逸,盖末界之微事,故以取喻。”以地理位置而论,说齐处北海(今渤海)是没有问题的;但说楚国处南海,就太夸张了。因为楚国的疆域从来没有越过岭南。楚王这样说,显然是为了使“南北”两个方位形成鲜明对比,极力强调两国相去遥远、连马牛因牝牡相诱导致的走逸之类的小纠纷也不会发生这样一个事实。当代学者在这一问题的理解上也大都一致。如杨伯峻《春秋左传注》:“牛马牝牡相诱而相逐谓之风,风马牛不相及者,谓齐楚两地相隔遥远,纵使牛马牝牡相逐,奔逸虽速而远,亦不致互相侵入边界。”王力《古代汉语》:“马牛牝牡相诱也不相及(依孔颖达说)。风,放,指牝牡相诱。这是比喻两国相距甚远,一向互不相干。”这些意见,李文都有征引,不知何以视若无睹?

        李文写道:“行文至此,‘风马牛’为何‘不相及’的缘由,不待辩而明了。马与牛属于不同的种类,故‘不相及’,按生物学说法就是:牛、马彼此之间有‘生殖隔离’。风马牛不相及,意即将发情期的牛马同置于野,公牛与母马或者公马与母牛,牝牡之间亦不相诱,也就不会相互交配。以此比喻齐、楚两国相隔遥远,互不相干,不致互相侵入边界。”此说颇为牵强,主要是存在着本体和喻体的脱节。作为喻体的马与牛为不同物种,不会牝牡相诱;但作为本体的齐人与楚人虽属同类,却已大兵压境。喻体与本体之间恰成反衬,这样的比喻还有何作用或意义?

        从修辞学的角度看楚王这段话,不难发现其主要的修辞方法是夸张而非比喻。其中包括两种情况。一是夸大:“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极力夸大两国之间的距离遥远;二是夸小:“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极力说明两国过去连马牛因牝牡相诱造成的走逸之类小的纠纷也不存在。夸小与夸大紧密联系,其基本点都是两国并不相邻而距离甚远,素无纠纷。至于所要达到的目的,则是指责对方师出无名,而己方承受的是无妄之灾。所以严格讲来,“风马牛不相及”并非比喻,而是举例,因为当时相邻的国家或部落之间因此类问题引起的纠纷常有发生。

        李文在质疑笔者论点时认为:“将问题的关键归结为距离遥远问题,那么一切问题都可以免谈了。既然承认了‘牝牡相诱’,那就说明‘风马牛’的距离定然不会太遥远。要是距离遥远,又何谈‘牝牡相诱’呢?”按其语意,“风马牛不相及”是与距离问题全不相关的,此说与其前文认为“比喻齐、楚两国相隔遥远”已经自相矛盾了。因“风马牛”导致的牲畜走逸和进一步引起的人与人之间的纠纷,只会发生在邻近的部落或国家之间。距离遥远的部落和国家之间便不会发生此类纠纷。楚王特意提及此事,正是为了强调齐楚两国相距遥远,素无纠纷,从而把自己摆在无辜者的地位,试图在道义上占据优越地位。离开了距离遥远的要素,楚王此语还有什么理据可言呢?

        综上所述,李文对“风马牛不相及”中的“及”字的解读新则新矣,但很难成立。该文尽管正确地揭示出“及”字有人类的婚配、嫁娶这样一种引申义,但却不恰当地把这一引申义套用到马牛之间,进而又把“风马牛不相及”从原文中孤立出来,完全忽略了“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的特定语境,把“不相及”的原因仅仅归结为马牛之异类,以致得出了“解决‘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关键不在‘风’字,而在‘及’字”这样一个并不能令人信服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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