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华先生的一封信

    刚刚闻悉：张昌华先生和聂震宁先生等五人在中国编辑学会第十九届年会上获得“行业影响力杰出人物奖”称号。使我立即想起了张昌华先生1991年2月19日给我的一封信。用挺秀的毛笔字写成，章法有度，很是漂亮：

    张梦阳先生：

    您好！向您拜个晚年。

    赐示于除夕收悉。迟复为歉。尊译作《中国人的气质》，懿翎同志一给我，我即拜读。返宁后，即力荐给总编辑。社里几位领导相传阅，翻了一下，一致认为，此书有价值。但又觉得目下即出，有点不便，建议暂放一放，等等再议。适接您的来函，遵嘱，将原作璧还。请查收。

    我坚信此书一定在近年内能出版，且会有好的社会效益和可观的经济效益。倘若此书出版，请赠我一册。

    欢迎您向我们推荐好作品。盼常联系。祝撰安

    张昌华2.19

    虽然与昌华先生始终未曾谋面，但经常在报刊上看到他的文章和关于他的报道。尤其是2015年9月10日文汇读书周报上的《杨苡先生》一文，令我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在众人一起谈他男女老幼各种作者都熟识时，他夫人冷不丁爆出一句：“老张是男女老少‘通吃’。”把在座的逗乐了，把我也逗乐了。现在重见他27年前的亲笔信，如沐春风。

    张昌华先生来信的缘由，是这样的。近四十年前的1979年10月，我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鲁迅研究室工作。翌年初春，奉命跟车到北京大学接王瑶和袁良骏先生出席纪念鲁迅诞生一百周年筹备会议。车上，老袁向王瑶先生问起史密斯《中国人气质》一书，王先生说鲁迅多次希望把全书翻译出来给中国人看看，可至今没有看到译本。我立时记在心中，会一结束，就直奔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查找此书，果然查到了。于是凭着“文革”后拾起的英文，捧着词典“啃”起来，经林非先生鼓励写成《鲁迅与斯密斯的〈中国人气质〉》一文，发表于《鲁迅研究资料》第11辑，在鲁迅学界引起广泛注意。

    1986年，中国人民大学开始“中国民族性”的重点课题研究，至交张琢先生引荐我参与此课题，准备翻译《中国人气质》全书，并请英文专业出身的王丽娟女士合作。开译之后才知此事艰难。史密斯是英国裔的美国传教士，又在中国生活了二十二年，所以这本书中有英国典故，又有美国成语，还有大量的中国典故、俗语，行文又是一百年前的，费解之处甚多。加上作者是外国人，对中国典故的英译不够准确，找到对应的中国经典原文很困难。例如第十五章不讲究舒适和方便，引了一句孔夫子的话：“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原文英译有误差，依照英文查找孔子原话就艰难了。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一直无人翻译全书了。但是，既然上马，只得硬着头皮译下去。从《文学遗产》编辑部借来《辞海》也似厚重的《十三经》，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大楼鲁迅研究室翻找了两天一夜，从食堂打一顿中午饭吃一天，夜里太困了，就把椅子摆成一排，用两本《辞源》当枕头，稍歇一会儿，醒来再接着翻找，终于查出了孔子的原话。当时真如勘探队员在荒野发现了宝藏一般兴奋。经过一年多奋斗，于1988年译完，经懿翎女士力荐，作家出版社同意出版，还请唐弢先生写了序。但因特殊原因搁浅并退稿。

    经过数年艰辛苦斗，才译出全书，眼看就要问世了，却突然付诸东流，其打击之沉重可想而知。懿翎深为同情，把书稿推荐给张昌华先生，才有了以上的信。看到信，我灰凉的心中，吹来一股春风，倍感温暖！对一位素不相识的译者，能够认真地写这封感人的信，充分表现了昌华先生崇高的编辑道德与高瞻远瞩的识见。

    1995年12月，《中国人气质》终于由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第一版。之后每隔五六年再版一次，至今已近三十年，连出了五个版本。被学界公认为是数种译本中最好的一本。特别是第五版加入了美国陈达牧师送我的《中国人气质》原书的经典图片，印制更加考究。完全验证了昌华先生27年前的预言：“坚信此书一定在近年内能出版，且会有好的社会效益和可观的经济效益。”事实也证明随着出版环境的好转，不自满而勇于自省的中国人也更加虚心倾听这本书对自己的中肯批评，鲁迅先生希望有人译出全书的嘱托，也越来越为中国人理解和接受了。

    27年前的这封信足以证明张昌华先生早就无愧于“行业影响力杰出人物奖”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