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州祖庭寻赵州

    “眼光烁破四天下”的唐代高僧赵州从谂禅师（778—897），早年得法于南泉后，行脚多年，遍历诸方，最终于八十岁高龄驻锡赵州（今河北省石家庄市赵县）城东观音院，住持传法四十年，于一百二十岁高龄上圆寂于此。从此这座以石桥著称的北方小城，便与这位门风独特、震古烁今的禅门高僧紧密相连。

    因为新近出版《赵州录校注》（中华书局2017年11月出版）的契机，决定乘兴一往，寻觅赵州禅师当年的行迹。在一个难得风和日丽的深秋午后抵达赵县，首先探访了位于城南三公里处，与禅师亦颇有渊源的赵州桥。

    作为中国古代四大名桥之一，赵州桥闻名遐迩。它又称安济桥、大石桥，建于隋朝年间，由著名匠人李春设计并主持建造，横跨37米宽的洨河河面，以现存最早且保存最完好的单孔敞肩石拱桥著称于世。

    当年赵州禅师也常来这座桥上散步冥思。一次禅师与寺中首座同来桥边，禅师问道：“石桥是什么人造？”首座回答：“李膺造。”（注：李膺为参与造桥的主要工匠之一）禅师又问：“造时向什么处下手？”首座无言以对。禅师接道：“寻常说石桥，问着下手处也不知。”（见《赵州录校注》卷下第502则）这里的“下手处”可以理解成修行禅法的着力、用力处，赵州禅师表面上问石桥的修建，实际上却是在考校首座能否找到修行的关键之处。

    在僧徒询问“如何是赵州关”时，赵州禅师曾给出回答：“石桥是。”（见《赵州录校注》卷下第441则）于是“赵州石桥”也成为了赵州禅法的一种代称。

    赵州石桥坚固宽广，自古即是通行车马的要衢，与之双关，赵州禅师的道法也正是接引僧徒信众通向解脱开悟的达道。以石桥喻指赵州禅法，可以说是十分贴切了。

    作别赵州桥折返县城，终于正式拜访了赵州祖庭柏林禅寺。近代以来寺院屡遭劫难，直到1988年才重新有僧人入住恢复佛事活动，此时千年禅院只余下赵州禅师舍利塔与二十余株唐代古柏，如今的众多庙宇殿堂都是其后重建而成。现在这里是一处肃穆宁静的禅宗寺院，也是河北省佛学院所在地。

    虽为重建，如今的寺院面貌依然古朴庄重，红砖黄瓦在夕阳下色泽沉静而柔和，全然是千年禅寺的气派。

    寺门两侧一副由前任方丈净慧法师题写的牌匾“寺藏真际千秋塔，门对赵州万里桥”，已将寺院与赵州禅师的渊源表露无遗（注：赵州禅师谥号真际大师）。穿过山门与韦驮殿，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正对面的普光明殿，普光明殿为禅寺主殿，供奉释迦牟尼佛像，位于过去牟尼殿旧址。殿前有赵朴初先生连缀赵州禅师法语而写成的楹联：“本分事接人洗钵吃茶指看庭前柏树子，平常心是道搬砖盖瓦瞻依殿里法王尊。”

    庭院中的古柏大多挂有说明牌标明树龄，其中有些高达1300余年，在赵州禅师来到此地前，这些树便已生长于此了。当年赵州禅师在僧徒追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这一禅门根本问题时，并不明言，而是反复以“庭前柏树子”作答（见《赵州录校注》卷上第12则），并且不止一次用“柏树子”这个机语来启发学人。

    如今庭院中森森古柏，想必大多见证过当年赵州禅师与僧徒们的一次次机锋对答。

    庭院的左前方，便是赵州禅师舍利塔，建于元天历三年（1330）。据《赵州真际禅师行状》，禅师圆寂时曾嘱咐弟子不必净淘舍利，“宗师弟子，不同凡俗。且身是幻，舍利何生？”塔中是否确有舍利不必计议，此塔能够历经历史变迁天劫人难，作为古寺的唯一遗迹留存至今，本身已经是难得的幸事。

    绕塔后再向前行便到了中庭，正对面是观音殿与藏经楼。禅院在宋之前名为观音院，可见供奉观音在寺中的重要性。现在的建筑建于1995年，据说殿中观音像是由寺内千年古柏雕刻而成，然而殿内平时不对外开放，此行抱憾无缘瞻仰。

    观音殿后是寺内禅堂，名为“无门关”，取自赵州禅师“狗子无佛性”的著名公案。僧徒问赵州禅师：“狗子还有佛性也无？”禅师回答：“无。”对方追问：“上至诸佛，下至蚁子，皆有佛性。狗子为什么无？”禅师回答：“为伊有业识性在。”（原文见《赵州录校注》卷上第129则）赵州禅师故意出言否定已为大乘佛教所公认的“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观念，意在警醒学人去除有无的分别念。此后历代禅师常以此公案接引学人。

    绕寺一周后日已西斜，耳边也响起了开放时间结束的广播。离去时又惊喜地在出口处见到了寺院精心喂养的一只小猫，游人纷纷驻足观看，似也可见佛门护生之意。禅寺虽为重建而古风犹存，晨钟暮鼓而平等接纳众生，赵州禅师之遗教，就这样历经千载润物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