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不再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孩子

    故事承载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二孩”的问题。一个家庭中亲情的分配，永远敏感又艰难。

    近来，持续关注了徐玲的小说新作。我发现，徐玲总能保持对当下儿童生活的高度敏感，捕捉时代发展对于儿童个体的影响、带来的变化和产生的问题，并将它们转化为可读性极强的故事，有温度地抒写出来。这样一种对生活的高度敏感，使徐玲获得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与资源。她的《永远第一喜欢你》，就是这样一部诞生在国家颁布“二孩”政策大背景之下、观照儿童家庭格局之变的小说新作。

    作品选择了与当下家庭和孩子密切相关的时代话题——“二孩”。当众多“大人”因为“二孩”政策的突然降临而兴奋不已、滔滔不绝甚至摩拳擦掌的时候，那个并不能参与决策的孩子的内心，同样也是波澜起伏的。而这个“独生子女”身份的孩子将做何想，常常被成人忽略。在成人的调侃中，在成人的敷衍中，许多孩子已经深陷困扰，有些甚至做出了极端举动，成为时下新闻，见诸媒体报端。这一政策，间接地对部分孩子既有的“家庭”概念、对孩子的心灵成长造成了一次巨大的冲击。

    这将是一个非常独特而短暂的题材，它仅仅因实行了三十余年的独生子女政策突然放开而产生，也会因为“二孩”很快成为“常态”而不再尖锐。关注这个过渡期的孩子如何以弱小的能力迎接独生子女身份的突遭“侵犯”，会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儿童文学题材。徐玲是敏锐的，她再次捕捉了这个政策变迁背景下产生的独特话题，并迅速地以形象化的手法，将这个话题、将这些被迫参与家庭模式变革的孩子写进了作品中，以细腻的文笔，抚慰、疏导即将步入新家庭环境的孩子们。

    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成功地承载了该年龄段儿童的典型性格，令人印象深刻：一个极敏感、极细腻的六年级小女孩“南南”，有一位美丽的妈妈和一位睿智的爸爸，拥有播音员一般美好的嗓音，但是却始终心有失落。她时常会纠结于自己黑黑的肤色，小小的个头，一单一双的眼睛。也恰恰因为缺乏自信，在校园主播的竞选中，“南南”不战而败。这种对外界评价的高度关注和对自己的不断质疑，正是自我概念形成期儿童的显著特点。也正因此，该阶段的儿童是最为敏感、焦虑和脆弱的。主人公“南南”便处在这样一个复杂的成长期。令“南南”腹背受敌、内外交困的是，她刚在校园主播竞选中遭遇了自信心重创，回家便收到了爸爸妈妈送给她的“别致”礼物——决定为家里添一个“二孩”。

    徐玲以女性作家特有的敏感，写活了这一切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影响。在“南南”眼中，爸爸妈妈宣布生“北北”的计划时，语气“透着自豪和幸福，仿佛北北一出生就会带上魔法，能将我糟糕的生活变得精彩无比，助我一生幸福”。“南南”设想了许多“北北”降生后的画面，家里将一片狼藉，自己的用品将惨不忍睹……更糟糕的是，父母的任何话题，最终都会落在“北北”身上，“南南”的任何思绪，最终也会飘到“北北”身上，这个尚未孕育的小生灵，已经在全家人的心中落地生根，并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个家庭新晋的重心。对于一个享受了12年独生子女生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孩子来说，这个变故堪称可怕而巨大。它可以推导出的最直接的结论就是——爸爸妈妈对“我”并不满意，他们需要“北北”，他们更爱“北北”。“南南”正是这样，先是沮丧，之后是亢奋，于是开启悲壮地抗议，从游说爸爸，到改变策略讨好妈妈，再到用小伎俩推迟爸爸妈妈的“造人”计划。这其间，用心良苦的孩子屡遭成人不经意的忽视，更加深受打击，只得挺起小小的自尊，说出违心的硬气话。孩子的无助和无奈令人揪心。顺势而下，“南南”的反抗不断升级，并最终离家出走，矛盾冲突到达顶点。整个故事情节紧凑，叙事流畅，笔调抑扬有序。“南南”的心情变化像翻滚的过山车一样，鲜活淋漓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在被作品情节自然带入的同时，可以感受到徐玲娴熟的创作手法。作品中，校园和家庭构成了故事推进的两大环境。徐玲描绘这样两个儿童生活环境皆鲜活灵动，游刃有余。融情于景或借景抒情，皆信手拈来，生动而贴切，细腻而动人。结构方面，同学之间播音竞争结下的梁子、小姨和她的追求者演绎的生活观、纠缠不休的小物理迷最终成为爸爸的忘年交……多条线索围绕于故事主体周围，铺垫、衬托而成一个丰富而鲜活的儿童生活状态。

    最值得称道的是《永远第一喜欢你》的结尾部分。在紧凑、呼应的情节推动下，所有的问题都如箭在弦上，始终未发。各种焦灼、矛盾与困惑不断积淀、凝聚，直至最后的万把字中得到圆满化解。无助的孩子首先选择在同龄朋友面前妥协：当“南南”公开自己的烦恼时，竟然发现还有好些同学都面临同样的问题。故事的“小我”视野忽然得到放大——这并不是一个孩子能够解决的难题，而是一个全社会需要解决的难题，一如独生子女政策带给一代人的社会难题。当同伴们与“南南”分享各自的“二孩”之苦时，竟然发现还有许多家庭是想要而不得的，如失声哭泣的“金圆圆”，因为妈妈切除了子宫而不可能有二孩。作品深情提请人们珍视所拥有的幸福。

    尤为出彩的是对“南南”身世之谜的设置：原来“南南”自己就是“二孩”。意外的结局，极精炼的一段插叙，交代了妈妈为迎接新生命时巨大甚至凶险的付出。是啊，为了迎接一个新生命来到世间，妈妈们要经历多么巨大而凶险的考验，需要拿出多么大的勇气。而她们面对生“二孩”的选择时，仍是那样无畏，无畏地付出、无私地付出。问题视角一下抽离现场，获得拔高。日常生活中看似云淡风轻的母爱，其实是何等无私而果敢。故事承载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二孩”的问题。一个家庭中亲情的分配，永远是一个敏感又艰难的问题，又永远让身处其中的人体会着某种小小的不公。然而，当我们因为别离或是经历各种变故而再次回视它的时候，才体会到，有什么必要去计较亲情分配的孰多孰少呢？每个母亲所给予孩子的、每个家庭成员所共同编织而成的亲情之网，对每个个体来说，永远是唯一的、无可替代的。读着书尾爸爸妈妈为“南南”立下的“全世界最傻”的保证书——“爸爸妈妈永远第一喜欢你”，仿佛听到了一曲温暖人心的亲情之歌。

    好作品是美的，美在文笔的舒畅，美在心灵的交融。阅读徐玲的作品，可以感受到她对孩子们深深的爱，这种爱，是渗透于作家灵魂深处的。孩子应该读读这样的作品，体味徐玲精笔描绘的美好亲情，感悟一份至真至纯的亲情，获得一份通达透彻的人生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