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弗洛卡的“海陆空三部曲”。
说起知识类绘本和绘本作家,国内最熟知的,应该就是日本的绘本大师安野光雅了。正是通过他的系列经典作品,比如《走进数学的奇妙世界》《旅之绘本》《天动说》等,国内小读者才第一次领略到知识类绘本的精妙与趣味。而在美国,也有这样一位将科学与艺术、知性与诗意巧妙结合起来的知识类绘本作家,他就是布莱恩·弗洛卡。
跟日本一样,美国对儿童的知识教育相当重视。它有一个专门的知识类图书奖,即罗伯特·F·塞伯特奖,奖励在美国用英语出版的各种知识类图书(“知识类图书”,即informationalbook或informa-tionbook,它的范围比“非虚构类图书”要小,但比“科普类图书”要大,与“故事书”即storybook相对)。这是一个专业性奖项,它虽然不是专门面向童书的,但也涵盖了儿童知识类绘本的创作。而弗洛卡正是凭借他的“海陆空三部曲”——《灯船》《登月》以及《火车头》这三部知识类绘本连获2008、2010以及2014年的塞伯特奖。
其中《火车头》更是荣获2014年凯迪克奖金奖。要知道,国际图画书界最为权威、被誉为“绘本奥斯卡”的凯迪克奖,向来偏重于故事类绘本,在它近八十年的历史中,很少将金奖颁给知识类绘本。《火车头》能获此殊荣,足见弗洛卡在知识类绘本上有其独到之处。这种独到之处,简单说,就是他能将知识、历史、人文与艺术完美结合在一起,打造一种有人情的知识。
跟安野光雅不同,弗洛卡的知识类绘本带有浓浓的历史感,他往往会选择那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对象来进行绘本艺术创作。这或许与他上大学时,念的是艺术与历史专业有关。
比如《灯船》,就是以曾经在美国服役过的灯船LV87轮为原型创作的。灯船就是在海上担当灯塔、引导航行的船只,它在美国有160多年的历史,现在已全都退出历史舞台了。弗洛卡选它作为绘本主角,显然在缅怀历史。而《登月》则回顾了1969年美国“阿波罗11号”飞船登陆月球的历史事件。“登月”不仅在美国、而且在人类历史上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弗洛卡通过宏大而又细微的笔触,让我们亲临那个激动人心的历史现场。至于获得凯迪克金奖的《火车头》,则以美国西部大铁路的建设和开通为背景,通过一个家庭的西部火车之旅,让我们回到了那尘封已久的燃情岁月。
但是,如果我们把弗洛卡的绘本,仅仅理解为是对美国历史的图解,那对弗洛卡来说,其实是不公平的。虽然他的绘本往往以美国历史为背景,但在绘本中,他不但没有强调“美国”概念,反而尽量淡化特定的国家意识或意识形态。比如说,在“阿波罗”登月中,美国宇航员将星条旗插在月球上,一直是一个标志性的具有政治意味的历史画面。但在《登月》中,我们看到,弗洛卡刻意不去表现美国国旗升起在月球的画面。这样的处理,对于引导孩子们正确认识登月所具有的人类意义,显然是非常合适的。对具体的历史背景,弗洛卡也会加以文字解释,但他都放在绘本结尾,作淡化处理,而把整个绘本的故事叙述集中在事物本身。我们读《登月》也好,读《灯船》《火车头》也罢,并没有觉得这仅仅是在讲美国的历史,而是在讲人类的历史,人类征服未知、勇于进取的历史,这就显示出了弗洛卡知识绘本的高明。
怎样认识科学技术和机器文明,对于孩子的知识教育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弗洛卡的绘本虽然讲述了轮船、火车和飞船的各种知识,但他的讲法很有人情味。据他讲,小时候有一次参观瓶装厂之后,他就开始对齿轮和机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把这种喜爱之情融入到了自己的绘本创作中。在他的画笔下,灯船、火车头这些机械之物,纷纷化身为故事主角,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感情和生命。这使得他的知识绘本读起来颇像是故事书。
《灯船》的主人公是一艘叫“安布罗斯号”(Ambrose在英语里有“永生的”、“神圣的”之义)的灯船。停守在海上固定地点,为往来船只指示航道,这本来是灯船的职能所在。但在弗洛卡笔下,它却体现出了一种使命感和神圣感。“这里有一艘船,它始终停泊在一个地点”——在绘本开头和结尾反复出现的这句话,看似普普通通,但放在灯船风雪无阻、坚守岗位的场景下,让我们不由得不心生敬意,体会到一种坚持与坚守的可贵精神。
而在《火车头》中,弗洛卡通过美国西部大铁路的建设与开通,传达的是对“家”的信念。随着横穿美国大陆的铁路贯通,美国东西海岸开始连为一体,美国的历史随着交通的改变而改变,而这一切的实现,弗洛卡都归功于“火车头”。因为正是火车这个现代交通技术的出现,人们的生活才超越遥远距离的隔阂,实现连通。“最遥远的两个角落,如今,已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感谢那些照看火车头的人,打理铁道的人,还有他们的乘客……感谢火车头!”在弗洛卡笔下,“火车头”不再是冰冷的交通工具,而成了新生活和新希望的象征,成了勇于开拓生活道路的精神化身。
弗洛卡显然拥有一种在事实基础上来讲故事的独特才能,这使得他的知识绘本显得与众不同,散发着人情的魅力。
优秀的绘本作家,往往能够通过图文传达出细腻的氛围乃至生命感受,弗洛卡尤其擅长如此,这是他的绘本创作的艺术性所在。
弗洛卡对水彩的使用,颇有心得。他在自己的创作谈中专门谈到过水彩的使用问题。在呈现烟气云霭方面,水彩是一种很有表现力的绘画技法。于是,在《灯船》中,我们可以看到灯船在云蒸霞蔚中漂泊于海上的壮丽;在《火车头》中,我们能看到火车头喷云吐雾呼啸而过的雄伟。正是通过水彩表现的这些宏大场景,我们能体会到一种激动人心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早年画漫画书的缘故,弗洛卡在进行绘本创作时,尤其重视画面构图。他的绘本具有显著的镜头感。如同电影的分镜头一样,弗洛卡充分调用从全景到特写不同的镜头和视角来增加现场感。在《火车头》中,我们有时通过乘客眼睛目睹火车飞驰而来,有时我们又通过司机眼睛看到火车沿着铁轨向前驰骋,一切都让人身临其境。
但我想说,弗洛卡最让人惊叹的地方在于,他对绘本语言的用心与讲究。他的几本知识绘本,语言文字全采用诗歌韵文形式,极富诗意。比如《火车头》中那如同火车驰骋般的语言节奏,又比如《登月》中,宇航员在月球上回望地球那一刻:
一颗蔚蓝色的星球点亮夜空——/那是我们的地球家园,/阿波罗11号出发的地方。
那里有汹涌的大海和翻腾的白云,/那里有芬芳的田野和摇曳的森林。
那里有我们的家人、朋友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如此宏阔壮丽的景象,如此美妙的宇宙诗篇,怎能不叫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这样的宇宙景象,融入到这样的生命感受里,这就是知识绘本艺术的最伟大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