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榴到汤木，只要“果断和诚恳”还在

    我们应日本白杨社社长坂井宏先先生的邀请出访该社，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们是指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社长张秋林先生、编辑魏钢强老师和版权部主任杨定安。那次出访给我印象最深的，除了几近荼靡的樱花、美得异常繁复的金阁寺、银座艺术品一样的寿司还有京都一家有百年历史的小面馆，就是白杨社的工会年会和楼下的咖啡馆了。

    年会的形式很丰富，唱歌跳舞朗诵什么的，看上去只略微做了一些准备，并不追求动作的整齐和规范，只为那一刻的放松和快乐。台上的表演得投入，台下的观赏得开心。陪同的石川郁子女士给告诉我们说：他们边跳边唱的歌词大意是，我们的老板好狠哦，经常让我们加班，工资还那么少……谴责老板不公、发泄心中的不满，几乎成了每年年会的主要内容。而且，员工们一点也没有因为有几个“外国人”在坐就收敛一些，很“群情激奋”的样子。坂井先生呢，稳稳地坐着，和蔼可亲地观看表演，好像人家是在载歌载舞地赞美他：我们的老板真仁慈哦……

    这样的年会真让人大开眼界，想想也是，辛苦了一年，谁没有一点委屈和不满呢？大家聚在一起唱出来跳出来就好了，第二天上班，依仍一丝不苟、兢兢业业、乐于奉献，白杨社也还是那个全日本最大的专业少儿出版社。

    白杨社的咖啡馆富丽堂皇又不失一个出版社该有的书卷气，里面的桌椅用具都十分讲究，精美雅致、令人愉悦。就是在咖啡馆闲聊的时候，张秋林社长对坂井先生谈起了我在本社出版的一本小说《腰门》。也许是张秋林社长充满激情、富有煽动性的介绍打动了他，又也许是出于对一位老朋友的信任，坂井先生当即拍板：这本书白杨社要了，并指定了在坐的、白杨社美丽的横田纱织小姐为这本书的责任编辑。这么快就决定引进了，真是有点喜出望外，也让我见识了坂井先生处理问题的果断与诚恳。这样的秉性与张秋林社长倒有十分相似，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让这两位不同国度的著名少儿出版社的社长惺惺相惜从而延续了十几年的友情吧。

    之后不久，坂井先生、横田小姐回访二十一世纪出版社，同行的还有石川女士。石川女士是白杨社中国投资公司北京蒲蒲兰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也是中国少儿出版许多同行的朋友。她美丽优雅而又谦和，我们在日本期间她全程陪同，甚是周全。对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的版权引进和输出以及我本人，都给予了很多的帮助和支持。

    那次访问最重要的议题就是签定《腰门》的引进合同。为一本书的合同专程从东京经上海转机飞到南昌，不可为不郑重，可最终，《腰门》并没有出版，原因是：书中写了一个叫青榴的兔唇女孩。在书中，虽然我对那个有着一幅美妙歌喉却羞于在人前歌唱的女孩倾注了足够多的善意，但给孩子看的书里不能让人感觉有对残疾的歧视——哪怕表达同情也被认作带有歧视的成分。这是日本出版的规定，编辑也很无奈。《腰门》的翻译泉京鹿女士也来信和我商讨，能不能把这个人物删掉？在书稿的翻译期间，我和泉京鹿女士通过好多封邮件，还曾见过一面，聊得非常投缘，她送的一只母亲亲手缝的小布袋我一直保留着。泉京鹿女士之前译过不少成人小说，但她说她非常开心能翻译一本儿童文学作品，这样等女儿长大些，就可以给女儿看了。那时，她女儿才一岁多，她一边带女儿一边译书，艰辛可想而知。我们都希望这本书能出版，“青榴”虽不是这本书里的主人公，可我很难想象，没有了青榴的《腰门》会变成什么样子？日方和我都各有坚持，最终，我们都选择了尊重对方。

    也许，一本书版权的输出和引进自有它的运势吧？但只要“果断和诚恳”还在，合作就不会中断。最终，《腰门》运势转递给了《浮桥边的汤木》，而且格外顺畅。

    《浮桥边的汤木》是我近年创作的“男孩不哭”组合中的一本。一个叫汤木的男孩无意中听到一段对话，那些话让汤木陷入了恐怖的深渊，以为有人要杀他，当然仅仅是以为。他甚至还以为，只能凭着自己的力量应对步步逼近的“杀生之祸”。在应对的过程中，这个十岁的男孩渐渐变得友善、宽容、勇敢、坚强，内心一点点强大起来。这是一个看似悬疑冒险的故事，我想写出男孩成长过程内心的隐秘与曲折，千沟万壑、惊涛骇浪只起伏汹涌于内心。有评论说这是一场“心理冒险”,而事实上，真正在冒险的是我自己，我似乎更擅长写类似《腰门》的关于女孩的童年记忆的小说。也许是出于对这种创作“冒险精神”的肯定吧，《汤木》获得了第十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又也许是这种“心理冒险”小说更容易得到不同国度的孩子的理解，当石川把它推荐给白杨社时，很快就签定了合同，大约不到一年就出版了。

    遗憾的是，2015年，日文版《浮桥边的汤木》出版的时候，坂井先生已经去世一年多了。虽与坂井先生接触不多，但他对出版事业的热爱与执著令我十分敬重。世事无常，唯独我们共同孜孜以求的事业永恒。

    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书稿交给了出版社之后就不属于作者本人的了，那些文字获得的生机与活力是出版社、责任编辑和许多人的劳动赋予的，并在无数读者的一次又一次的阅读中得以延续。如果能输出版权、走出国门，让不同国度的孩子读到它，对作者来说自然是十分欣慰的事。而其间发生的一些美好有趣的事、认识的一些优秀生动的人，亦会长长久久地留在我们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