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岛《剑客》诗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学界常把旷日持久的著书立说称作“十年磨一剑”。白维国先生主编的《近代汉语词典》(四卷本)从1997年开始立项编写,到2015年出版,整整用了十八年,何止“十年磨一剑”!
该书编写阵容强大,由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白维国研究员任主编,由江蓝生、汪维辉教授任副主编,主要编者有:王锳、刘百顺、董志翘、曹广顺、袁宾、白维国、徐时仪、李崇兴、汪维辉、蒋宗许,都是著名的汉语词汇史专家。其他参与者还有黑维强、陈秀兰、王东、钟明立、都兴宙等中年骨干,彭慧、罗明月、李丽、郭东阳、洪帅等青年学者也参与了部分工作。这样老中青相结合的编写团队是词典质量的保证。
一、收词丰富,注重词汇的系统性
该书出版之前,已有两部《近代汉语词典》出版,一部是高文达主编的《近代汉语词典》(知识出版社,1992),收词约13000条,117万字;另一部是许少峰编的《近代汉语词典》(团结出版社,1997),收词25000条,320万字。许编《近代汉语词典》后来扩编为《近代汉语大词典》(中华书局,2008,下文简称《近大》),收词50000余条,500万字。刘坚、江蓝生先生主编了近代汉语断代语言词典系列,包括《唐五代汉语词典》(江蓝生、曹广顺,1997)、《宋语言词典》(袁宾1997)和《元语言词典》(李崇兴等1998)。以上成果为近代汉语的研究作出了重要贡献,为大型《近代汉语词典》的编写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白维国先生主编的四卷本《近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白编《近汉》)吸收了以上成果,又勇于开拓,在收词量和释义的精细度上都大有提高,共收词51000余条,900余万字,是近代汉语词汇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开创了近代汉语词汇研究的新纪元。
白编《近汉》补充了《汉语大词典》(以下简称《汉大》)的不足,收录了很多《汉大》未收词,注意了词汇的系统性和平衡性。比如现代汉语常用词“俺”,除了“俺家、俺家的、俺每、俺们、俺咱”外,还补收了“俺行”(我这边;我辈),《汉大》未收“俺行”,但是在其例证中出现了该词。在对“薄倖”的解释中引用了侯克中《醉花陰》套曲:“第一才郎,俺行失信行;第二佳人,自古多薄倖。”另外,“夯”是近代汉语中的特殊字,它是个多音字,一个读bèn,一个读hāng。在bèn下,白编《近汉》补收了“夯吃、夯工、夯力”(69页),在hāng下补收了“夯杭子、夯物、夯滞”(746页)。和《近大》相比也多收了“夯工、夯力、夯市、夯物”。
除了普通词语,白编《近汉》还注意收录了一些文化词语和市语,有助于近代汉语文献的解读。比如如果不知道“刀麻(市语,指脚)”的意思,就不能理解元邓玉宾《村里迓古·仕女圆社气球双关》:“俊庞儿压尽满园春,刀麻儿踢倒寰中俏”的意思(350页)。按,该义《汉大》未收。
二、释义精细,着重词义演变的规律性
白编《近汉》不仅收词丰富,还很注意释义准确与义项的排列。例如“挑灯”,《汉大》只有一个义项“拨动灯火,点灯。亦指在灯下。”(第六卷572页)有点笼统,白编《近汉》分为两个义项:①挑起油灯的灯芯,使灯火更亮。②点灯,指在灯光下(做事)。义项①是本义,义项②是引申义,属于转喻,由“挑灯芯”这个具体的动作转喻在灯光下的行为。《近大》把义项②释为“高举起灯”(1844页),恐不确。“挑灯”本是拨掉灯花,使灯更亮,后来“拨”的意义弱化,重在“点灯”,强调在灯光下(做事)。
白编《近汉》对于多义词在义项的排列上特别注意引申的顺序。比如“封皮”一词有五个义项:①公文或包裹外层附加的有印信、名衔、封装日期等以供勘验的封装物。②封条。③封面。④信封。⑤喻指人的身体,犹言躯壳。(517页)这五个义项的排列是有层次的。义项①是“封皮”的本义,也是最初义,②③④是特指义,其中,②是专门指用于门上的封皮,③是书上的封皮,④是信件上的封皮,这三个词现在都已经概念化了,分别叫做封条、封面、信封。义项⑤是“封皮”的隐喻,用“封皮”隐喻人的躯壳,佛教上也把人的躯壳称作“皮囊”,也是出于相同的思维。隐喻义是离本义最远的,所以放在最后。这样,读者查到这个词,不仅知道了它的意义,还了解了其语义网络,掌握了其引申规律。《汉大》也收录了“封皮”,设四个义项:①封条。②书刊或簿籍的封面。③包装器物的外皮。④信封(第二卷1252页)。没有白编《近汉》的义项①和⑤,又多了一个义项“包装器物的外皮”,该义项无例证。《汉大》义项归纳不准确,实际上“包含器物的外皮”这个义项是多余的,因为这是对前四个义项的概括,排列顺序也不当,如果要保留该义项的话,也只能放在第一个的位置。《近大》“封皮”只有两个义项:①封条。②信封的正面。(574页)义项归纳不全。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三、引例精审,注重时代的连续性
如果说义项是词条的骨骼,那么例证就是词条的血肉。只有义项和词条完美配合才能使词条丰满,才能提高辞书的质量。现代电子科技的发展使得搜查例证更加方便,在充分使用四库全书电子版、中国基本古籍库、国学宝典、北京大学CCL语料库及自制语料库等的基础上,白编《近汉》在例证上精心挑选,引例综合考虑不同时代、地域、文体等多方面的因素。除了孤例外,白编《近汉》尽量避免其他词典已经引用过的例证。
如“探手”一词,《汉大》(第6卷717页)和《近大》(1803页)皆引元李寿卿《吴员吹箫》例。高文达《近代汉语词典》(766页)仅引《老残游记》,太晚。白编《近汉》引用了唐吕道生《定命录·五原将校》、宋元《古今小说》和清《聊斋志异·巧娘》及《老残游记》四例(2082页),避免了以上词典的孤例现象,且时代从唐到清,显示该词的延续性。
虽然本词典的收词范围是从唐初到清代中叶(即鸦片战争以前),但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词义,有时也会引用一些19世纪晚期的用例,如《儿女英雄传》《三侠剑》《风月楼》《跻春台》《老残游记》等,但是引用这些例证时,前面加△以示区别,可见编者态度的严谨。
当然,正如白维国、江蓝生等先生所说,“编词典是个永无终结、永远需要修订的工作,这部词典当然也不例外”(序言:5),尽管主编和各位编者都兢兢业业,由于时间、精力等各方面的原因,本词典也有一些需要讨论的地方,比如收词的范围,比如未收“过意”只收录“过意得去”“过意不去”,而后者可能不是词,是“语”,是否可以考虑删除后者而补收“过意”。
总的来说,白维国先生主编的《近代汉语词典》的出版是汉语词汇学界的一件大事,必将大大推动汉语词汇史的研究。另外,该书也给辞书编纂界也带来一股新鲜的空气,对于破除当前学界浮躁的风气、提倡“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著一字空”的扎实学风都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示范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