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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7年04月05日 星期三

    告诉世人缪斯的消息

    朱穆 《 中华读书报 》( 2017年04月05日   03 版)

        去年秋天去勃艮第旅行,无论是在旅途的航班上,还是在巴黎、第戎、博讷的旅次,抑或是奥赛尔旅行的间歇,张英伦先生的新作《敬隐渔传奇》一直是我的伴手读物。因长年收藏与研究法国文学作品中译本,对敬隐渔这个名字不算陌生,但似乎也仅止于能道上几部作品,似难再述其详,这大概是因为传记主人公存世的资料少之又少,加之近年来鲜有关注与推介者,遑论发掘与研究成果。张先生的这部新作,可谓把一个词条的信息丰富为一本专著,于我如久旱逢甘霖,同时我也被传记主人公的遭际和命运深深吸引。经张先生之手,文学史拼图遮蔽已久的一角,终被拭去封尘,露出其详尽的纹理。

        曾有人把穆木天称为文学上的失踪者,那么敬隐渔也称得上是一位消失的缪斯。这位文学人物的身世曾莫衷一是,在乱世中寻找出路无意中与文学交汇,以在创造社刊物《创造日》创刊号上发表处女作《破晓》展示了诗人的才情,被成仿吾誉为“创造社所发掘的天才”而成为其中坚人物。如果说,活跃于新文学运动中两大社团,频频发表诗作与译作是崭露头角,其后与罗曼·罗兰的通信、交游,迻译罗氏作品,向西方译介鲁迅的作品则堪称其文学生涯中的主要成就。他通过发表作品积攒旅费于1925年8月去国,先往瑞士拜望文豪罗曼·罗兰,后入里昂大学修文学学士学位。由于他的促成,致使中国与法国现代文学史上两位巨匠彼此瞩望,互相关注与置评,构成比较文学研究中一个值得深入探究的现象。

        敬隐渔一生中大部分时光付与了法语、文学,与罗曼·罗兰的通信成为其一生踪迹珍贵的注释,后来,也正是在这些书信中,他渐渐表现出谵妄般的迷乱,那个圆顶咖啡馆里遇到的金发女郎最终成为他生命中的“梅杜莎的头”让他变成了石头。这位才华横溢的青年被送回国内,潦倒落魄,仅译了巴比塞的《光明》。在鲁迅日记里还留下了拒见敬青年的记载,而后不知所踪。据说敬隐渔死于蹈海,这让我想到从屈原到王国维、朱湘、老舍……中国文人是有投水弃世的传统的,大抵是他们希望把无谓的生命留付那灵动、清澈与轻柔飘逸的物质吧。我们甚至可以大胆设想一下,如果未经历那么多困厄而英年早逝,这位天才般的文学青年后来的发展与成就也许将不逊于其创造社、文学研究会的同侪成仿吾、李青崖、李健吾,甚至也不逊于同游于巴黎的郑振铎、梁宗岱,他1926年发表在《小说月报》上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之《黎明》、《清晨》早于傅雷1937年所译11年,手稿却不幸毁于兵燹;他译成法语的《阿正传》为罗曼·罗兰所激赏;他编译的《中国现代短篇小说家作品选》选取了鲁迅、茅盾、郁达夫、冰心等人的作品,尚未问世即受到国外出版界的关注与热捧,欧美读者更是热切欢迎,把上个世纪20年代中国新文学传播向世界。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正是法国文学引进与研究的发轫期。新文化运动旗手陈独秀以《新青年》向中国知识分子力荐法兰西文明于近世文明的贡献,也把法兰西文学绍介给国人;大量法国文学作品被翻译到国内,为中国新文学注入了法国文学血液,毕修勺之译左拉,李青崖之译莫泊桑,李劼人之译福楼拜、都德,梁宗岱之译瓦雷里,李璜、穆木天、徐霞村等人编的《法国文学史》……而浪漫主义、象征主义、自然主义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影响也潜移默化地无声润物。中国译者中有许多人本身就是作家和诗人。王金发、王独清、巴金、徐志摩、邵洵美、李劼人、卞之琳、穆木天……毋庸置疑,在创作中是吸收了法国文学营养的。

        其中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中国文学家在译介过程中与法国作家的直接接触,如,梁宗岱、敬隐渔、盛成等人与罗曼·罗兰、瓦雷里等人的交往,盛成直接参与达达主义运动,张若名与纪德的通信……都使中国现代文学在接受法国文学过程中更直接地得到作者的支持与帮助,于领会与把握作品特质有直接的助力。这应该既是中国法国文学研究史,也是中法文化交流史之重要一章。

        十分遗憾的是,由于长期淡忘,故人已去,资料散佚,想还原当年之殊为不易。而值得庆幸的是,毕竟有人在仰望星空,几乎同时,二、三十年代两位翻译家的传记在新世纪二十年代到来前付梓了,一为刘志侠、卢岚伉俪之《青年梁宗岱》,一为张英伦先生之《敬隐渔传奇》。如果说梁宗岱先生在中山大学还有个藏书室存有一些资料可资查询,那么敬隐渔的作品则寥寥无几,行迹更是几无可循。除了其生前的少量著译,以及研究鲁迅、郭沫若等顺带提及的文章外,生平事迹行状皆付阙如。他短暂的一生,由教会、创造社、文学研究社、罗曼·罗兰、鲁迅、郭沫若、《小说月报》、巴黎、里昂、中法大学、翻译、创作……这些关键词连缀在一起,也始终没脱离贫困、潦倒、彷徨、挣扎、湮灭……虽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从未占据显赫位置,但他的一生多舛,扑朔迷离的经历发人遐思。正如张先生在《前言》中所说的,“一部敬隐渔的真实传记,不但对我们了解一段中国文学史和敬隐渔其人具有认识价值,也许还能引发我们对人生、对事业、对疾病、对友谊、对人本主义理念等多方面的深层思考。”

        初识作者张英伦先生大名,缘于1979年出版的《法国文学史》(上)。1979年,中国社会刚刚进入变革期,国人开始补偿性地阅读外国文学名著,外国文学研究方兴未艾,法国文学研究也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当年编纂这部文学史的三位先生柳鸣九、郑克鲁、张英伦先生以敢为天下先的精神独辟蹊径,继往开来,编纂了1949年后第一部《法国文学史》,成为法国文学研究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当年的柳鸣九、郑克鲁现在均为学界泰斗级的大师,其中第三个人张英伦先生也不遑多让。曾几何时,他活跃在学界,身为法国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荣获法兰西骑士勋章,著作等身,却在日中天之时激流勇退。我只道先生隐遁林泉,何曾想到他十年磨一剑,厚积薄法,再出山时以一部《敬隐渔传奇》技惊四座,啸傲江湖。直到我在《敬隐渔传奇》的自跋中看到“搁笔于巴黎蒙马特尔高地北麓寓所”时方知先生已定居法兰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先生又何尝不是一位一度消失的缪斯!现在,他又藉着敬隐渔回归了。我认为法国文学研究界应当向这位泰斗级的人物致敬,不惟其参与主编了新时期首部《法国文学史》的编写,也不惟其学养深厚,著译等身,而仅仅因为本册《敬隐渔传奇》的成书就值得仰视。有人说历史学家的最高使命就是还原真相,发掘未知,具有历史感的文学家何尝不是!张先生的著述条分缕析,如抽丝剥茧,以翔实的资料、扎实的治学精神以及高超研究水平将文学史中一段凄绝的插曲再现世人,掩卷之余,不免感慨系之矣!

        特别值得推崇的是该书的研究方法。作者张英伦先生为了收集第一手资料,查找了从法国国家图书馆、里昂市图书馆、巴黎东方语言学院图书馆、瑞士巴塞尔高等院校图书馆到北京大学图书馆、成都图书馆、上海档案馆等14家机构的资料,足迹遍布北京、上海、巴黎、里昂,甚至从莱蒙湖畔奥尔加到四川的遂宁、彭州……传记是研究作者的重要参证,张英伦先生选取现代文学史上一位消失的缪斯作为研究客体,无前例可循,所有材料全通过自己的挖掘、收集、筛选、调查、分析、整理、组织,不仅是一件创举,更是一件不世之功,弥补了文学研究中的一段空白,为后世研究提供了源资料,其蕴含的信息之丰富,思想之厚重,意义之深远,所提供的价值之宝贵,也许暂时还看不出来,但随着时间的推进,这部著作其对于后世研究人员所提供的资料意义、学术价值以及研究方法都将是里程碑式的。有时候我就想,若非像张先生这样深谙中法文化,精通法语,具备高效的调研与行动能力,具备解析问题的思辨能力以及具有浓厚的人文主义情怀,不畏艰辛的探索精神,谁能完成这样一件工作!

        书是所有才智凝聚的结晶。竟我30年搜书生涯,鲜如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敬隐渔传》和《敬隐渔文集》两册书这般章质俱佳,精妙可喜者,可谓既可研读又耐赏玩,且值得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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