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一种历史是真正“客观”的,涉及历史,便涉及对历史事实的择选,而“史观”正是在这种裁剪中得以体现。在被叙述过的“史实”背后,富有明显个人印记的主体知识经验便被清晰地勾画出来。
这种“个人性”在文明史的构建中则更为明确。《文明之光》的作者吴军,毕业于清华大学和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是人工智能、语音识别和互联网搜索方面的专家。在本书之前,他已经著有《数学之美》、《浪潮之巅》等科技类畅销读物,然而,这本“文明史”的写作,才在某种意义上是真正的“跨界”之作——“文明史”作为一种近年来的“显学”,各类通史、断代史层出不穷,但《文明之光》显然在资料选取和视角上与人文社科的学者圈层有着显著的学科差异。
科学家是对人类历史发展起到关键作用的一群人,但科学的语言太艰深小众,他们在人类历史的书写中常常是失语的。科学家如何看待人类文明的进展?在如今愈来愈被大众所关注。
原为四卷本的《文明之光》,今年又推出了精华本,是作者从“全系列的32章中精选出读者朋友反馈热烈的14章”编辑成书的,其中有8章是讲自然科学方面的“文明”,即便在讲述“美国建国过程”的一章中,吴军还是花费了大量笔墨描写富兰克林和杰弗逊等人在自然科学方面的卓然成就(这一点常常被忽视),可见其自然科学视角的独特魅力。
吴军没有在人类文明中选取“有关王侯将相的赫赫武功”,因为他并不是在撰写一部“战争史”,但他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通过对史实的巧妙组织,侧面勾勒出日益发展的人类文明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在该书第五章《缩短的距离——交通和通信的进步》中,吴军在前两节惯常地介绍了史蒂芬森发明铁路,莫尔斯发明电报等史实,然而,关键的一笔则发生在第三节——毛奇的胜利”上,吴军将毛奇的胜利归功于他在新的交通、通讯工具的深刻认识,“毛奇最早认识到由于电报和铁路的出现,部队在行军时可以分散,然后再会战集结,对敌人形成合围”。人们往往将军事天才拿破仑奉为战神,殊不知,毛奇的胜利才开启了工业时代大规模现代战争的战略思想。这就让文明史的书写走出了索然无味的“科技发明史”路数,让读者从“科技给人带来方便”的惯性认识之外,从更加宏大的格局中厘清历史的脉络,让读者心目中的战争史不再是军事家阴谋韬略的决定性产物,将科技与人心的合力解读清楚,从科技文明史的角度诠释历史的走向。
对中西文明发展史的横向比较,也贯穿于吴军的写作中。关于“中华文明的灿烂文化”,在精选本中只占了一章——第二章《人造的奇迹——瓷器》。吴军开篇就肯定得甚至有些毫不客气地指出:“在中国几千年文明史上,没有任何一种商品能像瓷器那样,改变世界的政治文化和人类的生活。”这种论断也许会刺伤习惯“文明古国说”的国人,但作者在本章的论述却极具说服力:解决陶器的密水性问题是全世界古老文明共同面对的难题,而“高岭土”被聪明的中国工匠意外发现,才有了称霸世界千年之久的“China”,吴军把它称为“上天的眷顾”。然而,描述并没有在中华文明的高潮部分戛然而止,文明的兴起、鼎盛必然伴随着文明的衰落。在本章的后半部分,吴军补充了西方和日本是如何在近代工业文明的背景下,掌握并超越中国的制瓷技术,从而结束了中华文明的高光时刻。吴军在本章最后写到了中国瓷器的现状:“今天,欧洲人依然占据着世界高端瓷器市场90%的份额,其余份额则由美国和日本瓜分。”寥寥数笔,历史的悲凉感穿越千年,让人不得不把眼光从先人的成就中抽回,面对当下略显尴尬的事实。
三千年来谁著史?见微知著写春秋。《文明之光》并不完美,但是一个引子。文人和政客的历史占用了人们太多的知识和精力,现在我们需要听听科学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