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道》领衔《出版商周刊》2016年最佳图书

    树叶未落，美国《出版商周刊》已经评出了2016年全年的最佳图书。科尔森·怀特黑德描写青年女黑奴北逃争自由的小说《地下铁道》高居榜首，作者本人也因为控诉祖国历史上最黑暗时期的功德，成为了该刊难得一见的封面人物。

    在不分类的十佳之外，《出版商周刊》还分类评出年度佳作一百部，另选儿童书佳作五十部。

    合众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即将卸任，但美国社会的分化程度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日益加剧。一方面是风起云涌的黑人命也重要运动，另一方面是以唐纳德·特朗普获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竞选为标志的白人民族主义的反扑。

    在这样的背景下，《地下铁道》今年夏天可谓含着金钥匙出生，不仅全程得到奥普拉书友会2.0的力捧和奥巴马总统的赞语加持，还受到《纽约时报书评》的封面举荐和全国媒体的连番颂扬，结果一举取得纽约时报畅销书榜的冠军，并进入全国图书奖决选，成为当仁不让的主流文学代表，也俨然以负面揭露起着主旋律作品的正面功用，肩负正视历史、匡扶正义、拷问良心、保卫民主与平权果实的多项重大使命。

    中华读书报译出《地下铁道》首章两千字如右：

    怀特黑德《地下铁道》节译

    西泽第一次去找科拉谈北逃的事，她说不。以下为外婆所讲。科拉的外婆以前从未见过海洋，直到维达港那个明亮的下午，从要塞的地牢里出来，但觉水光眩目。地牢收贮他们，等到轮船抵岸。达荷美人的突袭队先绑走了男人，然后在下一个月明之夜返回她的村庄，掳去妇女小孩，两个两个地上了镣子，一路步行，押往海边。当阿贾里凝视着黑色的门道，还以为下到那黑暗的地方，就能和父亲重聚。同村活下来的人告诉她，她父亲跟不上长途跋涉的步伐，奴隶贩子便拿大棒敲他脑壳，然后把他的尸首丢在路旁。她母亲好几年前就死了。

    在前往要塞的长路上，科拉的外婆几次易主，由一个奴隶贩子卖给另一个奴隶贩子，换取货贝和玻璃珠。不好说他们在维达为她付了多少，因为她是批发来的，八十八口人，换了六十箱朗姆酒和火药，这个价格用海岸英语，经过一番标准的讨价还价，才告达成。比起小孩，健全的男子和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往往索得更高的价钱，因此单价很难计算。

    南尼号是从利物浦出发的，之前两次经停黄金海岸。船长把购得的货品打散，免得看到自己与一船同文同种的货物同行。如果他的俘虏都说同一种语言，谁知道他们会酿成怎样的暴动？在横渡大西洋之前，利物浦是这条船的最后一个停靠港。两个黄头发的水手划着小艇，把阿贾里送上大船。白皮肤像白骨头。

    底舱有毒的空气，幽闭的昏暗，还有那些和她拴在一起的发出的尖叫，都在图谋着把阿贾里逼向疯狂。因为她还年幼，掳掠者们没有马上在她身上发泄欲望，但到底还是有些更老练的伙计，把她从关了六个星期的底舱拖进了走廊。她在前往美国途中两次试图自杀，一次是拒绝进食，然后又投海。两次都遭到水手的阻拦，这些人对动产们的计划和意图了如指掌。阿贾里想纵身跃出船外，却连船舷都没够着。她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凄凄惨惨的神态，暴露了她的意图，她前面有几千个奴隶，还是叫人一眼看穿。从头到脚上了镣子，从头到脚，受着成倍增加的苦难。

    在维达港拍卖时，尽管努力不让人家把他们分开，但她其余的亲属还是叫葡萄牙商人买走了，他们是维维利亚号快帆船上的，再次有人看见那条船已是四个月后，它在离百慕大十六公里的海上漂流。瘟疫吞噬了船上的一切。官府放火烧船，望着它爆裂，沉没。科拉的外婆对那条船的命运一无所知。终其余生，她都在想象表亲们去了北方，为慷慨而仁慈的主子做工，从事着比她自己多些慈悲的生计，织啊，纺啊，不用下地干活。在她的故事里，伊赛、西多和其他人反正都赎了身，脱离奴役，在宾夕法尼亚城过上了自由男、自由女的生活，她有一次偶然听到两个男白人谈论那个地方。当阿贾里的负担太重，压得她要裂成一千块碎片时，这些幻想给她带来了安慰。

    科拉的外婆又一次被卖，是在萨利文岛的传染病院待满一个月，医生证明她和南尼号的其他货物没有疾病之后。交易所迎来了又一个忙碌的日子。大型拍卖总能招来光鲜亮丽的人群。来自海岸各地的商人和掮客聚集在查尔斯顿，检查货品的眼睛、关节和脊柱，对性病和其他让人苦恼的东西严加防范。拍卖师高声叫嚷，而成群的看客在咀嚼新鲜的牡蛎和热乎乎的玉米。奴隶们赤身裸体，站在平台上。一场竞价大战围绕着一群阿散蒂青壮展开，这些非洲货的勤劳和肌肉组织扬名在外，一个石灰石采矿场的工头做成了一笔令人震惊的交易，买下了一堆黑娃子。科拉的外婆在看客中间瞧见一个小男孩在吃冰糖，搞不清他把什么东西放进嘴里。

    就在日落之前，有位代购花两百二十六美元买下了她。她理当卖出更高的价钱，可这段时间少女供过于求。他那身衣服是用她平生所见最白的布料制成。好几个镶有彩色石头的戒指在他手指上闪闪发光。他捏她的乳房，查验她是不是已经进入花季，金属触及她的皮肤，感觉冰凉。她被烫上了火印，这既不是头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然后人家把她和当天其余的采购所得拴在一起。这一队奴隶连夜启程，踏上前往南方的长路，跟随商人的单座轻马车，蹒跚前行。此时南尼号正在返回利物浦的途中，满载着糖和烟草。甲板下面的尖叫少了许多。

    你一定以为科拉的外婆受了诅咒，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有那么多次她被卖掉，换出去，再卖掉。一个个主人以令人吃惊的频率走向破产。她的第一个主人受了骗，有人兜售一种设备，清花的速度两倍于惠特尼轧棉机。图表很有说服力，可是到了最后，根据治安法官的一纸判令，阿贾里成了又一份变卖的资产。在一次草草完成的交易中，她好不容易换得了两百十八美元，这次价格下跌，实系当地市场的现实状况使然。另一位主人因水肿而归西，于是他的寡妇搞了一场家产甩卖，以募集盘缠，返回欧洲老家，老家是干净的。作为一个威尔士人的财产，阿贾里度过了三个月的时间，但此人最终因为一局惠斯特牌戏，将她、另外三个奴隶、两头猪统统失去。这些事不一而足。

    她的价格上下波动。当你那么多次被卖，这世界就在教你多加注意了。她学会了迅速适应新的种植园，分得清哪些人是往死里揍黑鬼的，哪些人只是心狠，知道谁懒惰，谁勤快，谁是告密的，谁守口如瓶。那些邪恶程度不同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那些财力和志向天差地别的种植园。有时园主一无所求，只想借以维持生计，但也有志在拥有世界的男男女女，好像这种事只关乎种植面积的大小。两百四十八，两百六十，两百七十美元。不管她去哪儿，都是糖和靛蓝，只有一次，她在又被卖掉之前，叠过一个星期的烟叶。有商人造访烟草种植园，寻找育龄奴隶，最好牙齿不缺，性格柔顺。她现在是个女人了。她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