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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6年09月21日 星期三

    求扇面的故事(之二)

    么书仪 《 中华读书报 》( 2016年09月21日   03 版)

        几年之后的一天,我忽然茅塞顿开地想:既然是这么喜欢扇面,为什么不请我的师友之中擅长书法的人给我写扇面呢?如果是师友专门为我所写,扇面上有我的名字,我可以时不时的拿出来看看,该是多么的赏心悦目?于是我就跑到和平门外琉璃厂的荣宝斋,买了扇面回来,2006年我开始求扇面。

     

        记忆中最愉快的就是2008年秋天向谢冕老师求扇面。

     

        记得那天我在电话中提出了求扇面,谢老师说:“我不会写毛笔字,更不会写扇面。”我说:“您会写毛笔字!我在陈顺馨(洪子诚的硕士生,谢老师的博士生)那里看见过您给她写的毛笔字‘青春无悔’。”谢老师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好吧,你别着急,我得去买毛笔、买扇面。”我说:“扇面我寄给您,毛笔您自行解决。”几天之后,谢老师来电话说是:“扇面收到了,毛笔也解决了,我用陈素琰(谢老师的老伴)淘汰的旧毛笔就行了,你等着啊,写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谢老师是北大中文系55级的学生,高洪子诚一级,由于在1958年大跃进的浪潮中,中文系曾经由55级和56级爱好新诗的六个学生(谢冕、孙绍振、孙玉石、殷晋培、刘登翰、洪子诚)利用不到一个月的寒假时间,编写了具有新诗简史性质的《新诗发展概况》,从此他们之间就结下了一生的友谊。

     

        这件事虽然是出于《诗刊》社和徐迟先生的建议,却是由谢冕牵头、找人。

     

        谢冕出生于1932年,在他17岁中学时代的1949年8月他决定投笔从戎加入了革命军队,1955年他23岁复原以后又决定弃武从文投考了北大中文系,毕业留校以后,他和洪子诚就成了同事。他是同学中的年长者,又有参加革命的经历,共产党员,而且还有天赋的领导潜质和创造力,所以,洪子诚在他面前似乎永远是被领导者。

     

        文革之后,北大中文系的张钟和谢冕筹建了当代文学教研室,洪子诚自愿参加到了谢冕的麾下,由于张钟比谢冕毕业早、年龄大,又是中文系的干部,就担当了教研室主任,谢老师只好屈居副主任,好在谢老师对于正副也不太在意。多年之后,在谢老师已经成为当代文学的代名词、一面旗帜的时候,有一次在饭桌上大家说起当代文学教研室筹建事宜的时候,谢老师还故作幽怨地说:“我在中文系最高的职务就是教研室副主任,‘副’主任啊!人家洪子诚还当过正主任呢!”惹得全体哄堂大笑。

     

        谢老师没有架子,我觉得和他挺投缘,尤其是我和谢老师的老伴陈素琰还是文学所的同事,星期二一起上班的时候,常常听到陈素琰控诉谢冕的独断专行,我还给她出主意怎样战胜谢老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谢老师说话就变成了没大没小。有一次,我骑着自行车刚出蔚秀园向东拐,就看到谢老师脸朝后坐在一辆货车上超过了我,对我喊着:“小么,慢点骑!”之后的一天我们又碰到了,谢老师还不忘很郑重地教训我说:“小么,你骑车不能太快,太快了容易撞车的。”这件事留给我深刻的印象。

     

        不久的一天,谢老师来电话说是:“小么,扇面写好了,我在北大邮局取钱,你到邮局来找我吧。”我急忙骑车从蓝旗营出发,进了北大东门到邮局,找到了刚刚取完钱的谢老师,谢老师递给我扇面说:“我从来不写扇面,你这个扇面就是孤本了。”我说:“嘻嘻,谢谢!”谢老师说:“你怎么谢我?”我愣了一下马上说:“那您就请我吃饭吧!”谢老师说:“好吧,我请你去北大食堂吃刀削面。”当时我还真不知道北大哪个食堂卖刀削面,谢老师领着我一路向西,走到原来的第三饭厅,那里隔出的一间专卖面条,谢老师熟练地排到一个队伍的后面对我说:“你要吃大碗还是小碗?”我说:“小碗。”谢老师说:“我要吃大碗,你也可以改变主意吃大腕。”当时,刀削面大碗五块,小碗四块钱,那刀削面和浇料果然好吃,我们俩边吃边聊很高兴。

     

        打开扇面一看,谢老师写的是: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此放翁临安春雨初霁中句也 识者谓有唐人遗韵

     

        录应 书仪清赏 戊子仲夏

     

        谢冕书谢老师的姓名章白文印“谢冕”二字钤在下面。

     

        谢老师的字不属于任何一体,真草隶篆都不是,那字的“横竖撇捺”都写得任情任性,全然没有显示出基本训练,可是他的字却很耐看,间架结构自是一家,排列得自由散漫而别具一格。记得当时谢老师还问我:“是‘深巷明朝’还是‘明朝深巷’?”我说:“和‘小楼一夜’对仗,应该是‘深巷明朝’吧?”,回到家查看钱钟书的《宋诗选注》果然是“深巷明朝”,谢老师还是很有古典文学修养的。

     

        我钦佩谢老师,不仅仅因为他是洪子诚的同事和朋友,还因为谢老师是心怀宽阔、有担当的人,洪子诚2008年在《“知情人”说谢冕》文章中写到过他“坚忍”和“节制”的品质:

     

        ……谢冕的儿子谢阅我是知道的,小的时候还带他到动物园玩,记得是“文革”前不久出生的,因为生日正好是国庆节,所以起名检阅的“阅”字……谢阅正是事业有为的盛年,是北京朝阳医院神经内科的骨干医生。八年前,他到法国进修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患的是无法治愈的脑部胶质瘤,他自己就是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医生,自然明白后果的严重。但是他一直隐瞒着,始终没有告诉谢冕、陈素琰,直到这次病情严重发作。

     

        谢阅不愿意让自己的父母受到打击,不愿意操劳一生的老人晚年还要担惊受怕,他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日子已经不多,因此,他细心地为父母的晚年做了妥当的安排,这包括在郊区购置一处房子,那种有个小小的院子(这是谢冕多年的期望)的房子,谢冕在里面种了一棵紫玉兰……

     

        在此后儿子手术、治疗到去世的艰难的时间里,谢冕坚忍地对待这突然事变的打击。他和陈素琰几乎每天都从昌平北七家,倒几次公共汽车到朝阳医院去陪儿子。他也仍答应、出席不知情的人们要他参加的活动,他同样写好发言稿,在会上认真发言。他在人们面前从不主动提起家庭发生的变故。朋友问起,回答也只是三言两语。

     

        告别谢阅的时候他一再叮嘱我们不要去。但系的领导,他的几个学生,和我们几个朋友还是赶到朝阳医院。在那窄小的摆满鲜花的房间,谢冕拥抱我们每一个人,但没有说一句话。他和谢阅一样,独自坚忍地承受生活中的打击。

     

        在《北京大学当代学者墨迹选》(北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这本书里……谢冕写的是培根的语录:“幸运所生的德性是节制,厄运所生的德性是坚忍,奇迹多是在厄运中出现的。”——这应该是他所欣赏、甚至就是他所奉行的“人生哲学”了,以“节制”和“坚忍”来概括谢冕性格中的重要方面,应该是恰当的。他经历不少“厄运”,对待厄运,他的态度是“坚忍”,他对自己能够独自承担拥有信心,他也不愿意给别人带来麻烦和负担。他的生活中又确有许多的幸福,他懂得幸福的价值,知道珍惜,但从不夸张这种幸福,不得意忘形,不以幸福自傲和傲人,也乐意于将幸福、快乐与朋友、甚至与看来不想干的人分享。

     

        我敬重谢老师,很珍惜能够认识谢老师这样的人,特别是他还愿意赐给我“孤本”扇面,之后还请我吃了北大食堂好吃的刀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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