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人想当然,进盆地就是往下走。过去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尤其著名的柴达木盆地。多好听的名字,柴达木,直译便是白色漫湾,有人译成盐泽,也因其发白的原因。
然而,你们错了,我也错了。
先入为主,凭想像,是不可靠的,尤其对你未经历的事物。盆地这词,绝对是个误导,尤其对我这种地理课没学好的人。
车进当金山口便开始爬坡。
车过当金山进入阿尔金山南麓,还是在爬坡。我想,过了阿尔金山南麓就可能是下盆地了。我幼稚而固执地追寻着心中的盆地。
当车驶离阿尔金山南麓,进入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茫茫的盐碱荒原并且还继续往高处爬坡时,我终于疑惑了,憋不住问陪同的老黄,啥时候进盆地呢?
当时老黄的眼神肯定是怪怪的,肯定在心里揣摸他面对的是一个真无知的人,还是特会做秀的假门假事的哪种人。
我的一脸真诚没让老黄的回答过分苛刻。
他说,我们已经进入柴达木盆地了,正往腹地前进。车这时继续往漫漫高原爬行。
我想叫出来,忍住了。怕老黄笑话。低声嘀咕,盆地怎么会是高原呢?
老黄给我补了地理课。柴达木盆地其实是海拨2000—3000米的高原,青海油田的最高井架竖在盆地海拔3400米处。西边的昆伦山,北边的阿尔金山,东边的祁连山,合围捧出这一个椭圆形平坦盆地,面积约25万平方公里。在这里,盆地一词是与周围三条山脉相比较而言的,千万别把它当成脸盆一样平地凹进去的洼地。
我茅塞顿开。为自己起先的想当然,把柴达当做四川盆地一样往下走的幼稚想法而不好意思。
一只孤独的鸟,伴我们飞行。我用心地观察起它。它要去哪里呢?为何与我们飞驰的车为伴?它如此单薄而孤寂,没有其他同类伴友,难道它以为只有我们这靠轮子滚动的铁制家伙才是可信赖的伴侣?它比麻雀大,比猫头鹰小,像我们老家草原的百灵鸟,可翅膀长,颜色又微微发黑,有些铁青色,给人感觉十分坚毅和具有流线美。我叫不出它的名字,且叫它青鸟吧。因为,一是地处青海,因为只有这里的荒原才有这样的鸟,二是已故女作家星儿写过一篇叫《青鸟》的小说,以此略表悼意。
青鸟在认真地飞,我在认真地看。
它飞行得辛苦,我观看得优闲,坐在车里。
高原的风很烈,能把骆驼吹跑,它的巴掌大的躯体尽管抖抖闪闪却聪明地贴着地面飞行,躲开那猎猎大风;车轮子扬起的尘沙如滚滚浓烟,一时把它给吞没了,以为它停下了吧,却又从那一道尘幕中飞冲了出来,像一位从银幕后闪出的名星,风采依然。
它真是一只固执的鸟,又很勇敢的鸟,我愈发地欣赏起它。
抑惑是它迷路了?误认为跟随人类乘坐的汽车便可找到能生存的家园?倘若是那样,它就错矣,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老黄已告诉我们,我们去的地方可是“天上不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的三绝地。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判断也是错误的。青鸟不是一只笨鸟。它并没有显出惊惶的样子,也不像没有目的乱飞,它的飞翔十分熟练且很有节奏,完全像一位高超的琴手在空中用双翅弹奏着一组组轻缓优美的旋律名曲。
那么,它,这只诗般飞翔的青鸟,究竟奔往何方?谜底不久便揭开了。
车队缓缓驶上又一层高地盐碱滩时,那只青鸟“啁”一声欢叫,便落下去了。准确点说是是一个猛子扎下去的,就如一只鱼鹰从空中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一般。
路旁十几米远处,有一丛植物,灰黄色,十分显眼。任你举目望去,这片白茫茫的地带,只有这丛唯一的植物,有生命力的,活着的,灰黄颜色下略带浅绿的植物!
青鸟的欢叫犹如唱着优扬的歌,然后它便不慌不忙地叨起那丛植物的草籽和嫩叶,还有依附在上边的虫豸。
原来它是来进餐的!
有目的地来觅食,这么远距离飞行,就为了这丛唯一的植物。它,这只青鸟,真是一只精灵。显然,它的心中十分清楚,这片恐怖的戈壁荒原上哪块长有可觅食的植物,哪里可以落脚。它精明,做事心中有数,而且坚韧不拔,不屈不挠。
供青鸟食物的那丛植物叫骆驼草,也称骆驼刺,以耐旱、耐冷、又耐热以及生命力顽强而著称。也就这样的植物,才能在这片泛着白茫茫硭硝和盐碱的不毛之地扎下根,抽出绿叶,结出果籽,完成一次生命的循环。也帮助那只不屈的青鸟生存,完成它的生命延续和繁殖。它们共同演绎着一个命题,古老而永恒的命题,那就是生命的伟大,生命的永恒。
车队在此稍作停留,让大家放放水后,又启程了。
我观察青鸟。它不再随飞了,继续停留在骆驼草上休憩,养精蓄锐,以准备飞往下一个目标或住宿处。
它冲我们车队鸣啼几声。似乎在告别,又似乎在警告,提示我们前边的地方将连一棵骆驼草都没有了,鸟更不去,剩下的只有“风吹石头跑”了。
我有些留恋那只鸟了,那只精灵。哦,青鸟。
老黄告诉我们,前边的目的地——几百公里之外的“三绝地”尕斯库勒,也有一群青鸟,一群觅食的青鸟。他们在那个死亡地带寻找的“食物”叫石油。这个“食物”让地球人斗得死去活来。
由这只青鸟的生存艰辛,可以联想到那群青鸟的生存艰辛,恐怕光艰辛两字也无法表达清。我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崇敬。
我们上路了,继续我们的追日之行。
哦,前边的那群青鸟,在那遥远的日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