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北的小说我是熟悉的,不但我熟悉,许多人都熟悉。
从上个世纪读到这个世纪,已是一个博物馆的感觉在那里,喜欢这个博物馆的人甚至可以知道她的哪件宝贝放在哪里,去哪里可以阅取。而她作画,而且是漆画,是我才知道的事,这让我很吃惊,我的一个小兄弟,当年就住在我的旁边,他就是做漆画的,所以我知道那个苦。漆画是个力气活,而且还是个要人耐得住烦的技术活,之上才是艺术在那里熠熠生辉城堡般地建立着。
林那北的《屋角的农事》一上手,就吸引了我,先是看画,定气十足,且拙朴有力,这也许是漆画的特点,但漆画让人看到的不是工艺而是画境就很难,林那北这本书里的漆画让我想到法国画家享利·卢梭,丛林狮子和吉普赛女郎在画面里出入,浓绿赤金紫色的热带花朵和性、孜孜的黑色大蟒蛇无声游来,让人觉得自己的岁数一下子小好多,是童话的那个意思,却分明又不是童话,享利·卢梭的好便在这里,是人类童年的美梦和呓语,是直抒心性的那种。
如果说有些绘画像小说,有些绘画像诗歌,那么林那北的漆画是既不像小说也不像诗歌,她的漆画就是她自己,单纯之中更多一些复杂,让人想入非非,是诱惑人的。所以我就喜欢。也许因为我看写实和不写实的东西太多,而林那北的漆画恰在写实与不写实之间。这本名之为《屋角的农事》的书,看文字,是果熟自然香的那种味道,让我想到自己喜欢的诸如《瓦尔登湖》《普罗旺斯的一年》《园圃之乐》这些读物。我把它们都叫做闲书,就像我们吃饭之外的点心,并不要多,也不要靠它饱,只是要它的滋味。
我们生活在当下,滚滚红尘累人匪浅,所以我们都想着轻松的好,这就是我喜欢这本书的理由。一是藉读它可以远离人事纠缠的现世,二是植物毕竟色彩琳琅养眼养心。我们都有偷窥的欲望,翻动这本书的时候我们的心也许会砰砰直跳,因为是在偷窥一个人的生活,偷窥她怎么找种子,怎么平一块地,怎么面对泥土,怎么面对那些可爱的种子啊,花啊,果啊,鸟啊,还有菜和虫子。更重要的是,这个书中的农妇——个子高挑、会写小说的农妇,她在日子的夹缝里会做些什么农事?
行文是纪实而坦率的,所以让这本书又具有了某种可爱的写实作风,《屋角的农事》——农事在家中,我们的无奈就在于我们的田野无法广阔,此生注定无法当地域广阔的庄园主,但我们可以主宰屋角和露台上的花盆;我们渴望土地,但我们偏偏不会拥有土地。多少年了,我是多么怀念院子,一如这本书的作者,她有多少土地?她有没有土地?她的土地在屋角,想必亦是一盆一盆的。有几分接近私密的是,这本书的书名《屋角的农事》,我平时作画用得闲章里边有一枚“阳台农民”——我们这一辈子最没有可能去做一个农民,却偏偏想去做一个与植物朝朝暮暮相处的农民,我的“田原”在我的一南一北两个大露台之上。对植物的恋爱就在那上边大大小小的花盆里滋生着。所以,一看到林那北的这本书便心生喜悦,想看看她的屋角里的农事是否春风扬柳,是否稻麦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