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恋文

    在日本文学界，向田邦子有“大和民族的张爱玲”之称，她是收视率较高的剧本作家和著名小说家，且刚从剧本转型小说创作，就以三个短篇小说《水獭》《狗屋》《花的名字》荣获直木奖。我翻读完手头上的“短经典”丛书中的《回忆，扑克牌》，以及另一部短篇集《隔壁女子》，试图去拼凑一个清晰的邦子形象，却感到心底深处辐射出一束束的冷意。她以一个令人扼腕的方式猝然离去，把情感的秘密揉碎进生命的归宿里——

    1981年8月22日，在邦子五十一岁那年，灾祸突降，从台北松山机场飞至高雄国际机场时，她在空难中丧生。

    邦子遇难后，青山公寓的遗物由妹妹和子和母亲打理。但直到邦子离世近20年，和子才发现遗物中的牛皮纸袋装着姐姐的“情感秘密”。纸袋里装有邦子写给N先生的五封信、N先生写给邦子的三封信、N先生的一本日记和两本记事簿。我在《向田邦子的情书》一书中读到这些公开的文字。

    “女人一旦结了婚，这两样就全都失去了。不能够爱上别人，谈恋爱也成了滔天大罪，在以前甚至会被杀头。结了婚的女人，都是做好赴死的决心才谈恋爱的。”这是邦子作品中的一段原话，翻译过来不知有否篡改原意，恐怕这也是她个人世界里情感之光的一点漏泄。在两人的书信和N先生的日记中，我看到最多的字眼是美食。这源于邦子是个钟情且懂得吃的女性。在她公寓不锈钢收纳柜的十多个贴满标签的抽屉，有专属的“美食”，里面收藏着一些吃食的广告单、报章、吃后剩下的礼盒、食品简介等，也独此抽屉清理得整整齐齐，后来她还出过一本《向田邦子的拿手菜》。邦子是个喜欢做吃食的女性，她在前往N先生住处时，常常会为他准备一些第二天的吃食。于是我们在N先生的日记和回信中，经常会读到：

    晚上邦子来了。丰盛的晚餐：色拉、香肠、洋菇、烫青菜、好吃的鲽鱼。她准备完明天的食物才离开。（昭和三十八年十二月十日）

    奶油浓汤第一次上场，似乎这次做的味道较淡。不过我是怀着感激的心情品尝，请别介意。（昭和三十八年十二月十七日）

    四点过后，邦子来了……晚餐：生鱼片、烫青菜、蒟蒻炖肉、维也纳香肠、香菇、豆腐、海带芽味噌汤，好久没有吃这么饱了。（昭和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而邦子的信中，毫不掩饰地呈现她的撒娇、任性和抱怨，也有她的细心和幽默。除了介绍自己写作进度和饮食列单之外，常是表达的两人一起吃饭的渴望让人怦然心动。

    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我们去那儿用餐吧！（昭和三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关东煮的味道如何？……我期待星期天和你一起吃生鱼片、喝啤酒。（昭和三十八年十二月十三日）

    那么浓烈的爱恋，在两人的齿缝间、倾诉着对食物的喜爱时，会变得格外刻骨铭心吗？这是她在寻找的合适她的那双“手套”吗？其实在邦子的心里，她懂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一份得不到的爱情。她挣扎过，也曾试图退居一旁保持距离。她拼命写作，节假日去滑雪，每一天都撑得满满的，但她抵挡不了爱如潮水涌来时的心痛与迷惘。

    邦子的秘密是苦涩却幸福的。在妹妹和子打开尘封的牛皮纸袋那一刻起，这份苦涩与幸福就变得那么揪心。我想象着她在酒店便笺上微笑地写着对N先生的挂念。但邦子与众不同的是，把这段情感秘密藏到销声匿迹处。但结局呢，许多人生不讲求最终的抵达吗？N先生也许是不忍病痛，也许是不忍世俗伤害钟爱的女人，以自杀的方式先行告别。留下邦子在这世上，把痛写成仿佛与己无关的文字和故事。

    向田邦子，这个专情的女子，从N先生离世到坠机遇难，再未对他人动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