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是从库切的自传体小说《青春》获得启示,《诞生》的作者杨绍斌选择颇为暧昧的第二人称叙事,学会从外部,似乎是别人的故事,尤其是通过与另一个隐形自我融为一体的过程进行自我叙述。这就赋予叙述以一种潜能,既能清楚地看待“我”,利用“我”的内存生活,又能保持一种旁观者的冷静和距离。
《诞生》说的是李云宾的青春史,爱欲自然是无法回避的。以苏虹为主线,汇集和几个恋人起伏离合,我们或许能够感受到人的情感的复杂、多样和微妙,情欲有时候并不在乎实际做了什么,而是在乎感受和流露出什么。和小雅的情爱伴随着嫉妒和自责;和苏虹的相处则免不了虚荣和另一种嫉妒。经历过多次分手的“你又回到一个人的生活里。这就像一个玩笑般的循环,又像是一部肥皂剧的剧情:一个年轻人在舞会上认识了一个女生,然后就背叛了自己的女友;后来,他的女友在舞会上认识了另一个年轻人,也背叛了他。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报应?”其实,在这种言词确凿背后的思维,不是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就是正常的情况非正常化。似乎在违背伦理的情感之中,阐释沦为一种不可思议,令人感到战栗甚至恐惧和窒息的力量。“背叛”并不是情欲叙事,而是关乎到伦理判断和道德审视。
没有他人存在的情感是不可想象的,但有时候我们需要顾及自己,部分原因就是恐惧。我的理解,李云宾对小雅的背叛源出于一种更深的恐惧,那就是“你肯定不会甘心烂死在老家那座小县城的”。爱是一件令人劳累和沮丧的事,充满着挣扎和挫折,那是因为爱不仅仅只是爱。说到底,苏虹的离开也并不是爱与不爱所能解答的。李云宾本质上是位诗人,他阴郁而羞怯地渴求温情,是蕴藉的喜悦,是这个世界上的诗。而良心的责备和徒然的悔恨,又使他成了一个自我放逐的游子。怀揣改变自身命运的梦想,毅然决然地离开故乡,但他到头来还是无法也不能做到与故乡的分隔和与城市的融洽。这便构成了《诞生》叙事之中隐秘的痛楚。痛楚使我们感到孤独与茫然,但它也是启迪,是充满着怕和爱的生活本身。
《诞生》看似一部成长小说,但它叙述的成长道路则是反成长的小说的;《诞生》又是一部描写农村长大的青年进城的小说,但它的进城与高晓声的《陈奂生进城》、与巴尔扎克笔下的外省人进城又是如此的具有差异性;《诞生》表面上是李云宾的青春纪事,但实际它还暗含了更多人那苦涩难言的青春史: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还有那二十五岁就离开人间连葬在哪里都需要寻找的姑妈……
1998年3月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墨西哥城举办的题为《长篇小说的地理学》时讲到:“一个人有三种生活,公开的、私人的和秘密的。最适合写作的是秘密的生活。但是由于偏见、教育和文化等种种原因,这种生活很少被人注意。”我想马尔克斯的提醒十分重要。而《诞生》之所以值得重视就在于它十分努力地进入这一生活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