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云先生谈书法,他提及沈鹏先生曾说,他的字会被后世认可。谢云随便谈,我却认真听,沈鹏的这句话,也引起了我的思考。
谢云的字会“被后世认可”,也就是说,他的字在当下存在一定的误解。
谢云是复合型艺术家,他是诗人、书法家,迩来作画,也是出手不凡,引人遐思。由于他在中国书法家协会担任过秘书长,他的书名更被世人重视,人前称书法家的时候,远远多于被称为诗人的时候。
谢云的两本书法集,还有诗稿集,均是我的案边书。有时间就会不自觉地翻开,细细读着,意味无穷。对当代书法领域的潮流和现象,我不陌生,我也了解谢云书法与书法界的书法所存在的距离。在我看来,谢云的书法是能够阅读的书法,是高度人格化的书法,是胎息传统、又求新意的书法。
当代书法是以展厅为媒介的,书法家协会的判断标准,基本上是从展厅中获得。那种浩气跌宕的笔墨呈现,是当代视觉艺术的翻版,与文人式的达观、反省、言志、抒怀,拉开了遥远的距离。这个距离即是当代书法寻求突破的胜利,也是传统书法被不断误读和曲解的体现。视觉冲击力有了,书法作品内在的精神品质丢了。孰重孰轻,我们不言自明。
当代一位牛人书法家在报纸上扬言书法家不用读书,如果想读书,就读读《论语》、《道德经》,或者读读书法家的传记什么的就足够了,这是书法界的普遍观点。在这样的背景下,我看到谢云先生在他的诗集《笔潮吟》的自序中所言:“诗人不一定是书法家,书法家最好是诗人。将诗的修养融于书法创作中,提炼诗质、诗意,丰富书法内涵;而追求诗书兼备,先文而后墨,拓展延伸书法美,这也是汉字书法的悠远传统。”
“先文而后墨”,此语是当代书法界的照妖镜,它会让那些短视的书法家们原形毕露。于此,我们也找到了认知和理解谢云先生书法的路径,看到了一位文人书法家的精神境界。
谢云的书法由鸟虫篆和行书构成。在世人眼里,作为书法家的谢云,鸟虫篆是他的代表书体。不错,有着深厚文字学修养的谢云,在篆书上戮力深入,他重视古文字的象形意趣,那种接天落地,效风效雨的结构与点画,让谢云思接千载。鸟虫篆的象形性,陈述了这种书体的古老性。先民的不羁性格与广阔的生活领域,不会像今天这样功利与做作,他们留在时间上的痕迹,朴实大方,厚重开阖,直抵生命的真实。
在谢云看来,鸟虫篆有点像《诗经》中的诗句,抒情亦沉重,单纯亦深刻。谢云用笔,也不雕琢,他任性而为,枯笔、涨墨,任由挥毫的那一刻,起起伏伏,暗暗明明,跌跌宕宕,影影绰绰······
不知为什么,读谢云先生的《笔潮吟》,在他的诗和笔墨里,浮想联翩,不由自主的吟诵起《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住,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尤其是春天阅读谢云先生的字,与鸟虫篆一样资深的“玉佩的青色带子”,以及透着春天色泽的“青青的衣襟”,就会引起我无尽的遐想。
是的,诗性的谢云,抒情的谢云,以吾笔写吾心的谢云,他的天真烂漫,他的举重若轻,他的返璞归真,应该是当代书法发展的一个方向。
谢云的行书弥漫着生命的灵光,与他的鸟虫篆一样,没有刻意的安排,也没有世俗的谄媚,他轻轻书写,不在乎结字的谨严和线条的粗细,笔触的率性,甚至一点狼藉,也倍显心性的自然。这种美学倾向,靠近弘一和吴丈蜀。在现当代书法家中,弘一与吴丈蜀是耀眼的亮点,他们渊博的学识,宏阔的文化眼光,对笔墨历史性的探究,体现了中国文人的思想高度。在书法上,他们摈弃了从众意识,他们以强大的自信,走出了一条独特的艺术之路。他们的胜利,是文人的胜利,是理性的胜利,是具有文化责任感的具体体现。
其实,谢云的洒脱与达观,是有文化传统的。只是,书坛的去文化现象日趋严重,接续文化传统的展现,自然不合时宜。也许,这就是沈鹏先生的无奈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