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奥克兰驱车三小时,我们到达维多摩萤火虫洞。
这个位于新西兰北岛东岸的萤火虫洞是新西兰最有名的天然奇景。
几千万年前,这一带海洋生物沉积的海床先因地震火山的抬升挤压而断裂,又由海水流动侵蚀出许多喀斯特洞穴。所有的这些洞穴都隐藏在四季常绿的丘陵之下。
维多摩萤火虫洞是一处活性岩石洞穴,洞穴的下方因水流经年冲积球般圆滑的黑石滞留洞口,煞是可爱。洞穴上下均有通口,吸引许多昆虫入内繁殖,其中大量萤火虫攀附在岩洞深处的上方,像满天星斗般地灿烂,情景极为迷人。
喀斯特洞穴并不特别稀奇,仅中国境内就不下千处。《山海经》和《神农本草经》中都有关于此类洞穴及洞穴沉积物的记载。南宋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中记载了洞穴,并探讨了其成因。明末徐霞客亲身探查了数以百计的洞穴,成为世界上考察喀斯特洞穴的先驱。笔者有幸造访过的不足十处,它们是桂林的七星芦笛,宜兴的善卷张公和太极,张家界的黄龙,以及兰溪的地下长河等。就洞穴自然景观的游览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穿越了若干钟乳石小径后,我们进入命名为教堂厅的巨大洞穴。此穴高几十米,由于天生的声学结构,这里曾经进行过多次重要的音乐演奏。普天下开放游览的山洞几无例外地被五彩灯光装饰,显示着当今社会的审美趣味。但维多摩洞绝无此类俗艳,洞壁和钟乳石呈灰白色,也看不见游客触摸的痕迹。
在巨厅的尽头,我们蹲下,向四周极为低矮曲折的洞穴窥视。这些洞穴都透出一片亮光,浅绿色的光是那么明亮,那么纯洁。顿时,我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仔细看去,原来洞穴上壁粘附着的无数萤火幼虫,而幼虫身上又垂下道道小珠串成的丝线。它们在萤光中那么晶莹剔透,一时间我们犹如面对威尼斯姆朗诺的水晶店的橱窗。不过这些丝线极为整齐,最长的达20厘米。我们听说,在这幽暗背景下,幼虫的光芒会吸引昆虫,它们依靠丝线的粘稠捕食昆虫,幼虫最多可吐70道丝线。洞中无风,这些丝线不会相互纠缠。幼虫花费九个月才能从三毫米长至几厘米,那时它们进入虫蛹阶段。
我们没有看到虫蛹,据说它们悬于丝线上,13天后才能蜕变为成虫。雄虫等待着,一捱雌虫出现,它们立刻交配。雌虫产下的球状虫卵几周后孵出幼虫。成虫存活不过数日而已,它们无口进食,只疯狂做爱,最后舍身撞向幼虫的丝网,以作为幼虫的食物而终结其一生。生命短暂,轮回不已,它们仿佛专门为爱而来,情尽而亡,免除了文明社群的一切繁琐和虚伪。
从巨厅返回,攀援石径后再拾阶而下。我们来到暗河码头。乘船漫游地下之河。在墨色的河道壁上,在洞穴顶部,无数萤火虫在发出辉光,犹如南天的夜空,璀璨无比。每位初到南半球的旅客都会为南天星空的壮观所倾倒。小船在萤火的星空下划过,众人摒住呼吸,静静地享受这世界的神奇,唯闻轻微划水的潺潺声。与夜空略为不同的是,这些星星都拥有相同的稳恒的亮度。我们河道的近邻,无数洞穴也被它们各自的星空照得通亮,犹如虫洞连接的众多宇宙。所有这一切都倒映在泛着微澜的河面上。
我们仿佛在星河中巡游,时间如船下流水一去无回。星移斗转,不知今夕何夕,家山何处。忽见远处的一道光亮渐渐强烈,它把我们从梦幻中惊醒,意识到已近洞穴出口。它好比一个宇宙虫洞,我们正从一个萤火虫的世界通过它进入另一世界——新西兰人的绿色家园。弃船上岸,我们又回到不完美的现实中。
我少年时就热衷于在田间捕捉萤火虫,并把许多关在玻璃瓶中,再悬于蚊帐中,供照明之用,但它们发出的绿光闪烁不已。维多摩的萤火虫只能生存在极为幽暗而湿度适中的洞穴中,它们一遇到强光就会失辉几个小时,因此洞穴中严禁拍照。这些奇特的虫子仅在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的原野上和洞穴中大量生存,形成奇观。新西兰有很多萤火虫洞,我至少在南岛的蒂阿瑙和普那开基看到过,但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的应属维多摩。当地的毛利人四五百年前就已知悉这个秘密。
1887年英人弗雷德·梅斯得到酋长谭内提诺劳应允后,划着亚麻梗扎成小筏、手持蜡烛顺着维多摩河进入洞穴勘测。可以想象他们发现这一新世界时的激动!其实,迄今最好领略维多摩洞的方法仍然是这种最原始的——驾着小筏在石林洞穴中随意探寻,尽情浏览虫洞世界的无限。
如果时间允许,我们还要参加黑水漂流。在漂流活动中,探洞者步行至入口,循绳索悬空坠下几十米,潜入黑暗的地下长河,在激湍和瀑布中漂流几小时,恣意观赏萤火虫织成的静美星空。值得一提的是,在维多摩附近,光是被命名过的洞穴就有三百多处。
1889年,维多摩洞穴对大众开放,迄今已一百多年了。由于地处天涯海角,旺季时每天也不过几百人来访,淡季时甚至无人问津。但这一生态景观如此脆弱,不知还能够在这个无常的世间存在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