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诗话》里记了这样一则趣事:袁枚先生偶见一寒士,衣敝履穿,几上有诗稿云:“此事未知何日了,著书翻恨古人多。”袁枚先生惊问其姓名,回答说“丁珠,怀宁人,访亲不遇,流落于此。”袁枚先生小有馈赠,劝其攻诗。
这个丁珠真是诗痴,穷困落魄,仍不忘写诗。不恨食无肉、出无车,偏偏恨古人太多,挤压了自己的创作空间。
“著书翻恨古人多”,恐怕是所有文艺创作者的同愁共恨。
“长亭外”是我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在音乐鉴赏方面造诣颇深。他也曾尝试作曲,先后为沈苇等本地诗人的诗作谱曲,并亲自演唱。但有个很大的问题是他听得音乐太多了,创作的曲子难免会杂糅进其它歌曲的旋律。每次聚会,他演唱过新创作的歌曲,先请我们分辨其中有没有耳熟的曲调。我们倘若听出某一句像某首歌中的片段,他立即进行修改,直到改得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为止。
我认识的另外一个朋友,原先做过记者。她多次去新疆阿瓦提县,想写那里维吾尔族的刀郎文化。白天她去老乡家走访,晚上住招待所,收集了很多素材,有当地一种特产穆塞莱斯酒,有音乐刀郎木卡姆,有磕鸡蛋的游戏,有“下雪书”的习俗(下第一场雪时,到邻居家藏一封信,暗示主人后找借口迅速离开,如果主人及时找到,并追上藏雪书者,就可以用锅灰抹脏他的脸,并且可以要求他请客,否则晚上就要由主人请客),林林总总,足够出一本像样的书了。可是正当她整理这些素材时,作家陈漠写刀郎人的书《你把雪书下给了谁》面世了,她的书自然不能出了。
翻恨古人多的不光有今人,古人同样也有类似的烦恼。
王安石就曾说过一句话:“世间好语言,已被老杜道尽;世间俗语言,已被乐天道尽。” 王安石认为,世上典雅的好的诗句,优美的句子,都被杜甫写光了,而通俗一点的好句子,都被白居易写光了,写诗时一不小心就会撞见古人,迫使后人“眼前有景道不得”。
北宋诗人王禹偁曾被贬到陕西商州,做“团练副使”。有一天,大风把庭院中的桃树、杏树的树枝刮断了。王禹偁诗兴大发,写诗说:“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商州副使家,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 没想到他十几岁的儿子王嘉祐检举揭发:“这首诗好像是从杜甫的诗里偷来的!” 王禹偁查阅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非常高兴,说:我的诗写得这么好了,都接近杜甫的水平了!构思创意跟古人重合,就好像明星出席晚宴时撞衫了一样,本是无比尴尬事,可是王禹偁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见他对于古人跑马圈地、不留死角的现状早已无可奈何了。
几个月前,一家旅游热线有奖征集宣传语,一等奖是一万元现金,附带台湾数日游。我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个“旅游好向导”,觉得简单又实用,突显出了旅游热线的功能。我兴冲冲地去旅游网发帖,却发现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更悲催的是,后来正是这句“旅游好向导”拔得了头魁。只恨我思涩手僵,反应太迟,眼看到手的鸭子又飞到别人那里了。对于那位拔得头筹的高手,我不仅没有恨意,反而生出许多钦佩。
著书翻恨古人多,想表达的也许只是一种羡慕和遗憾。
新疆乌鲁木齐市 陈湘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