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光头”赵华的童话世界

    童话具有水晶般奇丽的审美力量，其根本原因在于它对人类生存境遇的彻底抵抗，其恒在的精神资源就是童话的“理想性”，具体支撑物则是爱、善良、勇敢、执着、友情。

    赵华的儿童文学创作全部以“童话”文体来命名，想必他本人对此一定有过自觉深入的思考。他坚持认定自己作品的精神特质在“童话”，这很值得我们琢磨与分析。

    童话是最能体现儿童文学质地的一种特殊文体，这是因为童话思维及其文学世界的建构，最契合儿童原始本真的心灵诉求与情感营养，在陪伴从低幼到童年期儿童的成长过程中，童话扮演着主导的文学作用。也正是因为对应于此一时期“纯粹”的儿童状态，童话的审美理想与价值坐标始终不会越界至“现实之境”，而是自在自立地具备着整一透明的精神属性，此属性唯童话独具，它抽离于人生世相之外，或之上，坚守理想性，永远以正义与希望去纯净人生，烛照生活。童话既是童年的精神表征，又是反哺童年的有机养料，二者身份互证，共同呵护创造了光华灿烂的童心世界。

    赵华承继了传统民间童话纯正的文学基因，但他立足于人类现代文明，以深广的宇宙视野与美丽的人文关怀纵横地球与星际开辟出的童话世界却自成一体，为西部中国儿童文学的新生代带来了曙光。

    首先值得肯定的是赵华的童话感觉，他有清醒的文体意识与实践这一文体的思维与技能训练。作为用汉字写作的中国作家，在处理童话基础时空与营造其陌生化形态上，赵华是自觉的。看得出他在刻意拉开童话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距离，所以其文本一系列文学元素的出场与其创作一贯追求的内容特征，都深刻地映现出这一理念与理想。作家大多数作品的故事都发生在“中国之外”（不过看得出这一状况作者也正在努力改变，《开元通宝》是一个典型例子），人物的名字清楚地提醒了我们这一点，但故事时空是模糊的，有意规避物理时空的现实限制，凸显虚构性，旨在敞开文学内部的意义世界，这与传统民间童话一脉相承。

    童话具有水晶般奇丽的审美力量，其根本原因在于它对人类生存境遇的彻底抵抗，其恒在的精神资源就是童话的“理想性”，具体支撑物则是爱、善良、勇敢、执着、友情……等等这些人性中积极美善的品格。童话始终是民间的，民间童话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已经固化了它的这一属性。童话以超现实的、明丽的审美形态去直面现实，承载朴素的民间愿望，为人类在艰难世事中获得幸福生活的希望与勇气。所以，“奇迹”是童话价值观构成中必需的精神元素，没有奇迹的发生，童话甚至无法展开自己的表达逻辑。“奇迹”的内涵表现为巨大的差异与距离，它的对应物是常态的人生。

    赵华的童话诉求了强烈的民间愿望，他写那些处于贫苦中的善良人民，写身体上残弱的孩子，写困境中的各种生命，他以温热的人文关怀去致以深刻的现实批判，童话中充满了拯救的主题。赵华坚守梦想，对美丽的生命存在充满了期待的信念，所以他自然追求奇迹。但与民间童话中玄妙的奇迹不同，赵华在当代社会寻找了另一种可能的奇迹，那就是外星文明。宇宙视野为赵华打开了一扇永远没有边际的奇迹大门，在困苦的人生现实与浩渺的星际空间之间，巨大的反差制造的悬殊的审美奇特感，以及超异的外星人能量对地球人境况的颠覆与改变，为文本带来了极端陌生化的美学效果。民间童话中的奇迹是模糊、神秘、不可知的，赵华却将其改变为科学意识涵纳中的宇宙文明，通过人类已有的勘探与研究，以及大胆的想象，将奇迹充盈得不仅可感，而且更加可知，富有知识与思想的魅力。

    在漫长的地球演变历史长河中，自然存在与生命形态沧桑巨变，个体生命根本无法触及，但将其放之于宇宙环视，地球依然不过如沧海一粟。博大的宇宙世界一直遥远地存在于地球的另一面，在某一个历史的瞬间，因为某种偶然性与必然性，它们光临了，那便是奇迹的发生。赵华通过他的作品为我们生成的，正是这样丰富多彩的奇迹故事。赵华相信这些“从天而降”的故事，这是现代人对奇迹更真实具体的追求，它对孩子的引领更显积极价值，因为其核心思想在一种科学精神。

    但赵华的创作重心显然在“童话”，在文学的虚构性。他的文本从语言到人物、情节、主题，随处释放的是童话的精神力量，读者在阅读中时刻会被感召，情感共鸣中充满了爱的呵护与希望的力量，这些温暖孩子心灵的故事，真不知作者是以怎样虔诚干净的心态安静写就的。在众声喧哗的时代，赵华居于相对边缘的西北，凝神守卫了童话透明的文体属性，这是很值得思考的儿童文学现象。

    阅读赵华的童话，感受颇深的另一点是他对动物的书写。动物其实一直是童话的主角，但赵华对动物的处理同样显示出与众不同之处。因为其童话时空的历史性与宇宙性，实际上这从根本上树立了赵华童话的价值观——完全抛却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一切存在都是平行共在的，没有主次之别。人类不过是处于宇宙历时与共时坐标系中的任一个点位，与动物不显优劣之分。正是如此深邃的科学哲学思想，使得我们看到了赵华笔下自由自然的动物生命形态。很多时候，初始阅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是动物，以为是人。因为这些动物被赵华写得活灵活现，跟着他的书写我们一下就生动还原到动物的生活情境中，趣味横生。

    不得不承认，赵华是编故事的高手，其童话情节性很强。情节是童话故事的血脉，其实它直接决定了一篇童话的口感如何。情节需要瑰丽大胆的想象，成功的情节设置是不可预见的，即其超出读者的预料值的大小也正是作品审美效果出彩的高低，尤其对于孩子，新奇与意外永远是他们的最爱。赵华童话的情节有大幅度的跨度，有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也许孩子能接受。但我在此还是要提醒赵华的是，情节的曲折性与故事的终点还是一个值得仔细琢磨的问题，情节的过于绕远不太吻合艺术的真实逻辑。以《南纬十六点三度》与《开元通宝》两部长篇为例，我个人以为前者的阅读感觉就很好，后者拖沓。

    还需与赵华商榷的一点是理念先行的问题，我感觉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个别作品的审美效果。这其中，人物仅成为对主题与作家某些思想与信息的图解，成为一种通道或载体，人物本身塑造并不鲜活立体，而故事也容易出现模式化的痕迹。所以，在未来的创作中，怎样努力克服这个问题，还值得赵华进一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