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忌(1907-2002)是著名爱国诗人柳亚子之子。他学贯中西,在国内讲授西方文学,到美国讲授中国文学,为中西文学交流架起了一座桥梁。柳无忌的研究成果累累,被公认是中西比较文学的重要开拓者之一。1983年美国《时代报》誉他为“虎子出将门”。这位饮誉中外的著名学者,上世纪30年代曾执教于南开大学。
受父亲影响,柳无忌自幼酷爱文学。柳亚子任文学团体南社主任时,往往忙得不可开交,儿子便帮他做些事。父亲收集文献,儿子就誊抄诗文。父子俩嗜好下棋,而且下得很认真。有一回父亲还真生气了,因为一不小心让儿子偷吃了一个白子。柳亚子曾在诗中提及此事:“难忘偕隐他年约,犹记争棋少日狂。”
柳无忌17岁出色地将拜伦的诗《哀希腊》译成白话文,令父亲十分欣喜,因而不惜重金,将他送进清华大学读书。柳无忌在清华受到朱自清等名师的培养,后又考上公费留美,1931年获耶鲁大学英国文学博士学位。
1932年,柳无忌偕新婚妻子回国,到南开大学英国文学系任教。他一来校就成为教学主力,讲授多种课程。课余,他常同在南开女中部当英文教师的妻子在校园内携手散步。一次,以严格著称的注册课主仼伉乃如,从远处看见以为是学生,差点把他俩叫去训话……
南开大学英国文学系创建于1931年秋,首届系主任为陈逵。一年后陈逵辞职,系主仼的重仼便落到初登讲坛、年仅26岁的柳无忌肩上。他主持英国文学系整整5年,直到抗日战争爆发。
上任伊始,柳无忌怀着极大热情投入教学改革工作,本着“广博而精深”的原则设置课程、调整课程,从而有利于学生打好基础,提高专业水平。
张伯苓校长十分关心英国文学系,亲自过问课程设置,并提出中肯意见:“文学系当然要读文学,但学生毕业到社会上要具备就业能力,不能饿着肚子作诗啊!”
柳无忌对张校长的意见非常赞同,并根据校长指示,从二年级起增设了实用性较强的课程,如“教育学”、“社会学”、“讲演术”和“新闻习作”等,以提高学生的写作、口译和教学等方面的实际工作能力。因此学生毕业后无论从事何种工作,都能愉快胜仼。过了多少年,老学生们在一起谈起往事,认为这一切都应当归功于张校长及柳主任的远见卓识和领导有方。
英国文学系虽是新系,但实力很强,是个人才荟萃之地。在柳无忌的不懈努力下,很快就达到了鼎盛时期。
柳无忌引进了几位海外留学归来的饱学之士来加强英国文学系的力量。其中第一位是成名很早、中学时代就发表小说的青年作家罗皑岚。他是柳无忌在清华的同学,也是清华文学社最有成就的成员之一,后赴美入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攻读英美文学。来南开后,他讲授“英美小说史”和“英美散文选读”——由作家讲小说、散文,用学生们的话来说:“真是太棒啦!”当时他的长篇小说《苦果》正在天津《大公报》连载,因而闻名华北文坛。《苦果》描写一个以大革命时期中共湘潭县委书记杨昭植被害事件为背景的爱情故事。小说单行本出版后风靡一时,学生们怀着极大兴趣抢着阅读老师的作品。
曾有一段时间,柳无忌与罗皑岚同几位文友,如河北女子师范学院外文系系主仼李霁野、该系教授曹禺、《大公报》总编辑王芸生、左联作家王余杞等人,每逢周末都到天津的著名饭馆——位于法国教堂附近的“周家食堂”聚餐,由王余杞管账,大家“凑份子”。席间纵谈文学艺术。“星期聚餐会”一时成为天津青年学者的文艺沙龙。
根据教学需要,柳无忌又聘著名法国文学专家、诗人梁宗岱讲授“西洋诗歌”——由诗人讲诗歌,又使得学生们十分兴奋,更何况梁宗岱还曾与清华教授罗念生合编过《大公报》的“诗刊”呢。原先柳无忌担心梁宗岱是学法国文学出身,用英语授课会不会有困难?然而让他放心的是梁宗岱的英语十分流畅,再加上他的学识、才气,教书时的用功与认真,以及待人接物的热情,他的到来大大加强了英国文学系的阵容。而且柳无忌发现这位法国文学专家还精通德国文学和英国文学,于是又增设了一门“西洋文学名著”,请他讲授。虽然梁宗岱个性很强,但柳无忌、罗皑岚都能谦逊忍让,所以大家相处甚好。
南开大学的另一位杰出人士也参加到英国文学系的教学工作中,那就是才华横溢的张彭春。张彭春是哲学教育系教授,在戏剧方面有很深造诣,因此被柳无忌特聘讲授“西洋戏剧”。张彭春的英语说得很帅,并且对易卜生、莫里哀等大师都有深入而独到的研究,讲起课来绘声绘色,娓娓动听。学生们常常听得入了神,甚至舍不得下课。
经张彭春介绍,又请来天津新学书院院长黄佐临兼课,讲授“萧伯纳研究”和“狄更斯研究”。黄佐临刚从英国留学归来,在英伦时曾师从戏剧巨匠萧伯纳,所以讲起课来得心应手。1933年萧伯纳访华路过天津,黄佐临带着英文系的学生们到东站欢迎。黄佐临告诉萧伯纳:南开大学设有“萧伯纳”专题课。萧伯纳连说:“我很高兴,我很高兴!”学生们见到慕名已久的大文豪非常兴奋,纷纷用英语向大师表达问候与景仰之情。他们想:黄先生是我们的老师,而萧伯纳又是黄先生的老师,萧伯纳岂不是我们的祖师爷了吗?!因而感到分外光荣。
若干年后,黄佐临成了驰名全国的大导演,受过他教诲的学生都为此而自豪,说当年黄先生已才华出众,成为名导早就是大家预料之中的事了。
出于培养人才,柳无忌带领全系师生创办文学社团“人生与文学社”,出版《人生与文学》月刊和丛书,不仅发表教师的作品,许多高材生,如李田意、王慧敏等也在这里崭露头角。
柳无忌曾出仼《益世报》“文学周刊”主编,在他的鼓励下,英国文学系学生的译作及散文经常出现在这块园地上。
为了活跃学术气氛,柳无忌多次邀请自己的清华老师朱自清、朱光潜等到南开讲学。一次英国文学系就方言问题展开讨论,便请朱自清来阐述自己的研究心得。那天由罗皑岚主持大会。这位幽默风趣的主持人先讲了一个有关方言的笑话:“我们湖南有个人到了上海,住进一家旅馆。他对茶房说:‘请送点开水来!’茶房没听清,问:‘侬要什么?’湖南人骂道:‘该死的东西!’茶房听懂了:‘啊,侬要Kaissu(开水),阿拉懂得格!’”会场大笑,朱自清在笑声中走上讲坛,开始了他的讲演。
除此之外,还请朱光潜讲“文艺心理学”,孙大雨讲“莎士比亚”,罗念生讲“希腊戏剧”,曹禺讲《雷雨》的创作体会。
在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岁月,英国文学系坚持发展到空前兴盛的时期,柳无忌当之无愧被誉为“开系元勋”,受到全系师生的敬仰与爱戴。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南开奉命南迁,与清华、北大共同组成西南联合大学。南开校园于7月29日遭日冦轰炸,当时正值暑假。柳无忌、罗皑岚、梁宗岱等人分别在各地省亲,逃过劫难,但全部家产已毁于一旦。令人尤为感慨的是,柳无忌竭尽全力主持的欣欣向荣的南开英国文学系,至此也不得不暂告一段落。
抗战期间,柳无忌在西南联大任教4年,后到重庆中央大学任职。1945年底,他应邀赴美讲学一年。不料国内局势发生变化,便留在了美国,先后执教于多所大学,传播中国文学。
1972年中美复交,柳无忌立即与南开联系,并于翌年回国观光,专程赴津,重游南开园,会晤老友。以后他多次向南开图书馆赠送自己的著作。
晚年,柳无忌回忆道,在南开的5年是他一生教学生涯的开端,也是他漫长人生不能忘怀的“最美满、愉快和珍贵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