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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2年09月12日 星期三

    无法选择的选择

    孙 郁 《 中华读书报 》( 2012年09月12日   03 版)

        我18岁到乡下插队,如今37年矣。这些年每每见到关于知青的作品,都颇为留意,好像与自己的记忆有关。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代人对那一段记忆的整理是单线条的,看相关的作品,感到了一个时代的沉重,无边的苦恼似乎已被占满了。那一代人的命运,是革命的后遗症。知青运动的失败,终结了革命的神话,这些“文革”参与者也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其间苦楚,非经历者难以晓之。然而关于那历史的真相,我们还缺乏智慧来面对它,能够传世的作品真的不多。

        对自己的历史的简单化处理,其实是我们悲剧的延续。我们常常意识不到此点。知青到乡下去,都非自愿的选择,与民国赴延安的青年的情形不同,所以生活的状态都在革命话语之外的世界。但那时候的主流文化是革命的,知青的文学要逃离那个语境则难之又难。梁晓声、王安忆的作品记载了这些,自然难免带着时代的印记。当年大家到乡下去,把城里的气味带到四野,不是改变了乡下,而更多是被乡下所同化。80年代的小说写到插队之苦,有各类的文本在。但民俗学与人类学式的视角不多,我们缺乏对何以如此的历史之路的理解,缺乏对脚下土地的洞悉,历史的链条似乎是断裂的。

        在20世纪80年代的知青文学里,整整一代人似乎没有跳到历史情境之外的冷观。关于那些经验,似乎只有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与更的的《鱼挂到臭,猫叫到瘦》涉及到了。王小波后,很少有让人眼睛一亮的知青小说,更的的作品则为难得的佳作,可以说在智性上有特点的。小说不是简单的控诉和冤屈之自述,乃一段生活的诙谐还原。从青年的日常性与村民的日常性出发,写意识形态之外的饮食男女。真的精妙生动,宛转多致,世态与心态如诗如画地呈现出来。

        《鱼挂到臭,猫叫到瘦》写的是革命时代非革命的人生。在阿毛这个主人公那里,神圣的革命的理念背后的存在,在戕害着自己的一切。于是只有逃逸到劳作里,这样自己才是真实的。在被革命话语不断训导的时候,那些高大的思想缥缈得如云烟一样散掉。知青的生活只剩下了形而下,男欢女爱的纠葛。乡民与城里人都在可怜的贫瘠的土地动物般随着时光扭动身躯。在人不能按自己的思想设计自己的时候,生命便被扭曲了。小说里可爱的女性唐娟娟、蒋之萍,要么疯掉,要么死去。而活下的人,觉得自己一天天烂下去,坏下去,先前美妙的生活之梦被荒唐的无法理喻的选择所代替。革命剥夺了应该爱的权利,剥夺了私人空间。青春便一点点在无聊里干枯掉。《鱼挂到臭,猫叫到瘦》借乡里的民谚,描绘出知青的自然的生命状态。在这里,革命成为对人生的讽刺,我们由此知道,那时候流行的话语在本质上是远离民生的空虚之物。

        在革命的时代的乡下,民风里只剩下了生命的惯性,知识青年没有知识。描述这一段生活,值得留恋的文化符号殊少,剩下的不过是寂寞时空里生命的律动。作品对城市与乡下的描述,虽只是一般的点染,但深意在焉。医院、澡堂、代销点,此外便是茫茫的荒野的花花草草。小说写阿毛在乡下过年的一幕,完全不像中国乡下的过节,寂寞的人,寂寞的心是这个世界的唯一。当人不知道如何选择,如何是好的时候,只有可怜与可哀。作者写到这里的时候,不是哭腔的流转,而带着戏谑的调侃和反讽的冷观。这里的一切都凝固了,思想的天幕没有星星,只是云翻云动。作者叙述这些故事的时候,却有着丰富的语言。古语与毛话语,乡下土语连用,给无味的生活以有味的解释。可是我们丝毫感受不到作者的得意,对逝去的生命的黯淡的回望,也未尝没有无量的悲悯存在。

        王小波写云南插队的生活时,以亵渎神明的方式叙述着那时候流行的文化,有一种对峙的快感。更的的小说不是对“文革”的杀伤力很强的文化颠覆,而是一种耐心的咀嚼,在奚落式的回忆里整理记忆。王小波公然亵渎假正经的存在,那个叙述者是自由的歌者。而更的的审美则是另一种方式,那里不乏一种赏玩里的痛感。而王小波则把痛感消解掉了。不过他们相似的地方是,都以幽默滑稽的笔触,非正襟危坐地回忆己身的经历。这很有价值,它是一种历史的态度和伦理的态度。以一种嬉笑的态度回溯历史,悲伤被一点点稀释,诞生的是洞察的力量。

        关于知青生活,我们有太多的细节需要发掘。文学家的任务之一是对那些远去的真实的昭示。作为知青的一员,我知道那里的生活荒诞不经,要写的内容还远不止这些。比如青年们虚伪的自我表现,比如对乡土生活伦理的破坏,比如与农民的冲突。更的的作品是突围的继续,应有许多人接着去整理那块记忆。

        在没有路的地方,我们能够选择些什么?《鱼挂到臭,猫叫到瘦》讲述的就是无法选择时代的人生选择。作者以自由的笔触去写不自由的人间,在语言和对象之间出现了笑对愚蠢的揶揄,那些无趣无智时代的遗存被非虔敬的逻辑所再现。这是其让我念念不忘的地方,作为一个三十年前的老知青,我借此而得以重温的旧梦,知道我们还可以以这样的态度,带着含泪的笑整理己身的旧迹。而阅读之余也在想,今天的选择空间到底有多大呢?青年是否已真的告别了那样的苦境?我们的下一代喜欢这样的作品么?如果喜欢,那是我们的悲哀还是快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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